郢都宫殿内,青铜鼎中烹煮的牛羹散发出浓郁香气,熊旅手持青铜酒爵,目光落在舆图上中原诸侯的分布。案几上竹简翻动,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宛如展翅欲飞的玄鸟。
“启禀大王,宋使已至新郑,晋侯亲率车百乘会盟卫、郑。”近侍的禀报打破寂静。熊旅指尖敲击着舆图上的陈蔡之地,忽然轻笑出声:“中原诸侯欲效‘践土之盟’,可惜忘了南蛮之邦亦有折冲樽俎之术。”说罢掷爵于案,紫袍翻卷间已唤来行人(注:周代官职,掌外交)屈完。
屈完踏入殿中时,腰间玉玦与剑柄相撞,发出清越之音。熊旅递过一卷竹简:“此次使陈,孤要你带三件宝物——澧水犀角十对,云梦象牙五具,还有...”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这是随县工坊新制的蜀锦,孤闻陈侯之女喜爱中原织绣,可将此作为私礼。”屈完扫过锦帕上的凤鸟纹,已知国君之意:“臣当以‘亲邻之谊’为辞,陈虽小,却控汝水要冲,若得此国,中原南路便如门户洞开。”
三日后,陈国宫殿的青铜兽首门环被叩响。屈完站在朱漆门前,望着门楼上斑驳的藻井,想起临行前熊旅的叮嘱:“陈侯优柔寡断,然其相辕涛涂素怀大志,可先说之以利,再动之以危。”果然,当犀角象牙陈列于殿中时,陈侯的目光已被珠光宝气所夺,而辕涛涂却抚着长髯冷笑:“楚国兵临方城,今以重宝来结好,莫非欲使寡君为前驱?”
屈完从容起身,向辕涛涂一揖:“先生可知‘辅车相依’之理?昔年郑伯朝楚,孤王以百乘送之归,诸侯皆言楚有信义。今晋国在野狐岭筑城,距陈不过三百里,其辎重车每日扬尘蔽日,恐非‘会盟’二字可解。”他忽然指向殿外,“若陈与楚盟,寡君愿遣三百甲士戍守株林,更开放方城关市,许陈商自由贸易——先生且看这象牙犀角,在中原可值十倍之价。”
殿中烛火摇曳,陈侯望着案上闪烁的犀角,喉结微动:“不知楚王可许寡君...以诸侯之礼相见?”屈完心中暗喜,面上却正色道:“寡君素闻陈乃舜帝之后,岂敢不以‘公侯之礼’相待?今春祭天,寡君已命人在祭坛为贵国预留方位。”此言一出,陈侯眼中精光闪现——楚国虽强,却始终被中原视为蛮夷,若能以诸侯之礼参与祭天,便是跻身周室礼法体系的绝佳契机。
忽有侍者匆匆入殿,附耳陈侯低语。陈侯脸色微变,屈完见状已知是晋国使者到了。他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蜀锦,展开时满殿生辉:“此乃寡君特意为贵国公主所备,听闻公主喜穿‘十二幅裙’,此锦可裁三条有余。”陈侯手指抚过锦缎上的金线,忽然挥手屏退侍者:“明日寡人便遣使随大夫赴郢都,至于晋使...”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就说寡君偶感风疾,不便相见。”
是夜,屈完宿于陈国馆驿,忽闻窗外有脚步声。他吹灭烛火,屏息听时,却见一人越墙而入,月光下可见衣袂上绣着晋国的玄色龙纹。“屈大夫果然机敏。”来人摘下面罩,竟是晋使士会,“陈某首鼠两端,非成大事之人,大夫何必虚与委蛇?”屈完隔着窗棂轻笑:“士大夫可知,楚王在方城已部署三军,若陈不盟楚,旬月之内便要化为焦土。贵国此刻会盟卫郑,却不及救陈,这‘信义’二字,怕要让天下诸侯笑话了。”
士会沉默片刻,忽然长揖:“大夫果然辩才无碍,陈某之事,某自会回禀寡君。只是楚国如此扩张,难道不怕重蹈当年宋襄公之覆辙?”屈完望着窗外明月,声音渐冷:“宋公守‘蠢猪之仁’,我楚王行‘霸者之道’——若天下诸侯皆愿附楚,又何来‘覆辙’之说?”
五日后,陈国使者随屈完抵达郢都,熊旅亲自在章华台设宴款待。席间钟鼓齐鸣,舞姬们身着楚地特有的斜襟广袖舞衣,在阶前旋转如飞。陈使看得目眩神迷,忽听熊旅举杯道:“自今日起,楚陈互为姻亲,孤之少子熊贞,愿聘贵国公主为妻。”此言一出,殿中掌声雷动,陈使慌忙离席叩首:“寡君得此殊荣,必当永修盟好。”
与此同时,晋都新田的密室中,士会将屈完的话转述给晋侯:“楚王之意,分明是要以‘礼法’收编中原诸侯,其心不在小啊。”晋侯望着舆图上逐渐被楚国势力染成赤色的陈蔡之地,手中玉镇纸“砰”地砸在案上:“传孤命令,着荀林父率上军屯驻虎牢关,再遣使者赴齐,许以陶邑之田,务必要结成晋齐卫郑四国之盟!”
而在郢都,熊旅却在灯下批阅屈完的密报。当看到“陈侯允诺开放株林粮仓”时,他忽然哈哈大笑,对身旁的左尹(注:楚国官职,掌军政)道:“中原诸侯尚在勾心斗角,却不知寡人已在他们腹心插下利刃。待得秋收之后,孤便要借道陈境,教那晋侯看看,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窗外,南风携来阵阵荷香,熊旅起身推开窗扉,只见郢都城外,楚军的旌旗正如同赤色云霞,在暮色中翻卷不息。他伸手握住腰间的“泰阿”剑,剑身映出他眼中的锋芒——这天下,终究要在他的手中,重新织就一张属于楚国的经纬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