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过后,大帅连下三道密令。不出几日,杨参政便领了二十万大洋的款子,志得意满地四处打点,京里的风气,眼见着就活络了起来。
这日晌午,松三爷照旧提着他那宝贝画眉笼子,蹬进了常去的茶馆。一见老相识范先生已在座,便忙不迭拱手打招呼。二人落座,伙计沏上香片,松三爷却拧着眉头,嘬了下牙花子:“范先生,您……您觉出来没有?这些天,这四九城里头,可透着点儿邪乎的热闹啊?”
范先生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应道:“您这么一说……是有点儿。您瞧那帮念书的,往常一个个都清高得紧,这几日倒像是脚底抹了油,四处串门子、送束修。他们那点俸禄银子,年不年节不节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谁说不是呢!”松三爷一拍大腿,“邪了门了!您再瞧各大饭庄子,好家伙,这几日雅座、大堂全都订得满满当当!范先生,您是学问人,知道黄历节气。您给算算,这几天是撞上什么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还有出行会友?难不成家家都赶着办喜事,或是拜师学艺啊?”
范先生闻言,还真就掐指算了起来,不算则已,一算更是满脸疑云:“嚯!奇了怪了。按黄历上说,这几日分明“忌会友”,“忌出行”,今个更好了“诸事不宜”……这这这,这不是全拧巴着来吗?”
俩人正这儿嘀咕纳闷呢,只见宋少轩与常灏南一前一后,沉着脸、背着手走了进来。两位爷眉头锁成了疙瘩,明显是心事重重,径直就往里间雅座去。
松三爷没瞧清脸色,热络地迎上去:“宋掌柜,常副局长,您二位回来了?您二位是场面上的人,消息灵通。给说道说道,这满大街是闹的什么景?酒楼都爆满了,听说想订个席面,都得排期候着!”
“不知道,我也正琢磨呢!”宋少轩心里烦恼,撂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脚步丝毫未停。
常灏南见他如此,怕人家误会。只得稍停一步,对一脸错愕的松三爷低声解释道:“松三爷,您甭往心里去,他正烦着。不瞒您说,我们哥俩也正纳闷呢。街上为什么这么热闹?那是因为……嘿,好多人,都“放了官”了。”
“放了官”三字,其实别有深意。那些被抓的文人,非但未受惩戒,反倒大多被“安排”了官职。这便是大帅其中一道劳永逸平息“舆论”的密令:将异见者收编,令批判声噤声,转为颂圣之辞。
宋少轩总算深刻体会了一把官场手段!难怪教育部门里平添了许多陌生面孔。宋少轩与常灏南两人一聊细节,顿时心中雪亮:眼前这些新晋的同僚,不正是那日被如数抓去的“公知”么?
他们那点自以为能翻云覆雨的计算,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上头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翻过手掌,便将所有躁动的势头,死死压在了五指山下。
更讽刺的是,街市上竟因此显出一派畸形的“繁荣”。那些得了官的子弟与旁系,奔走于权门之间,忙着送礼巴结,美其名曰“预贺前程”,不过就是为了日后“借借光”。
各大酒楼更是日日笙歌,座中宾朋非升迁者,便是掌了实权的,个个都在借这“喜庆”的东风,行那敛财聚势之实。而这般热闹的庆祝,正是宋少轩烦闷的根源。
长谈之后,两人相视苦笑。终究是想得太简单了,竟以为能凭一腔热血,一招计谋就能撼动大树。最后,他们达成共识,决定“徐徐图之”。这缓兵之计,既是小人物的无奈,也是他们几个的妥协。
而他二人此刻尚不知晓,那位杨参政,也在领了钱之后积极动作着。京中那些尚且顽固的“保皇党”,府邸一夜之间竟都迎来了说客与厚礼。
杨参政许下的承诺很是直白:只要此刻保持沉默,便不仅能保全尊荣地位,还可继续安稳领取“奉银”。用钱铸就的缰绳,往往更能牵住人心。
与此同时,舆论的战场也绝不能输,报刊机器彻夜轰鸣,那“筹安会六君子”更是个个都在亡羊补牢,绞尽脑汁地炮制颂扬新秩序、驳斥旧论的文章,力图将功折罪。
这还不够,杨参政更安排了自己人走上街头巷尾,混入茶楼酒肆,将精心编撰的言论散播出去。务必要让这场舆论战,在民间也“打得赢”。
而在京华着名的八大胡同里,第三道密令正在阴影中无声地执行:彻底监控蔡督军!数十名便衣高手已悄然齐聚,如一张无形的网,分散于各个角落,将蔡督军围得铁桶一般。不给他一丝一毫接触外人的机会。他们要的,是让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督军,无法在此刻发挥影响力。
眼看“那簇火苗”渐熄,大公子知道,时机已至。他借着父亲奉命入宫安抚人心的机会,亲自引着父亲,一步步走进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大殿。
殿宇深邃,穹顶高悬,当那雄伟的景象与御座上方的金光尽收眼底时,大帅眼中瞬间燃起的,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滚烫的渴望。
大公子立于身侧,嘴角悄然上扬。名义上,他是来核算宫殿修缮的用度;而实际上,他是要请父亲来看一看这里,看一看那件龙袍!
果然,大帅的脚步开始颤抖。他仰望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踏上了台阶。他想坐一坐那龙椅,他想摸一摸那袍服上的金线云纹。那些年,他是如何卑躬屈膝、胆战心惊地走进这里的,唯有他自己知道。
多少煊赫一时的豪杰,终其一生,连紫禁城的门都进不来;多少风云一时的俊杰,也从未有幸踏入这大殿半步。
想当年,在这里,殿上之人一声轻咳,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而此刻,他正一步一步,走上去!
每一步台阶,都让他的决心更加坚定;每一次心跳,都在他胸腔中轰鸣着一个再也压抑不住的念头——“我要登上顶峰,我要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