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阳城的每一寸砖瓦上。
沈醉站在城主府的飞檐下,看着街面上涌动的人潮。那些方才还在妖祸阴影里瑟瑟发抖的百姓,此刻正举着灯笼,将刚从城外归来的修士们围在中央。欢呼声浪拍打着朱红的城门,像涨潮时的海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也带着对“英雄”二字的灼热期盼。
他指尖捻着一枚碎裂的妖丹残片,是那只千年狐妖的内丹核心。白日里惊天动地的一战,最终以狐妖自碎内丹作结——与其被修士们擒获炼化,不如让一身妖气随着内丹崩解,散入天地,也算保留了几分妖的烈性。只是那溃散的妖气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无形的针,仍在空气里游弋,刺得沈醉的灵识微微发麻。
“沈兄,城主在‘醉仙楼’备了薄宴,专为诸位庆功,移步?”
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是青云门的弟子李慕然。这少年修士此刻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白日里他被狐妖一爪拍飞,若不是沈醉及时祭出的玄冰符挡了一下,此刻怕是已化作城墙上的一滩肉泥。
沈醉转过身,将那枚妖丹残片收入袖中。玄色的衣袍上沾着几点暗红的血渍,不知是妖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眉眼间没什么笑意,只淡淡道:“不去。”
“这怎么行?”李慕然急了,“城主说了,此次能击退妖患,沈兄居功至伟,若是少了您,这庆功宴便没了魂魄。”
沈醉抬眼望向醉仙楼的方向。那座青阳城最高的酒楼此刻已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顺着晚风飘来,夹杂着杯盏碰撞的脆响,与街面上的喧嚣融为一体,倒像是真的天下太平了。
“天下哪有那么多功可庆?”沈醉嗤笑一声,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冰凉的残片,“今日碎了一颗妖丹,明日或许便有十颗、百颗妖丹从更深的山里钻出来。与其在这里喝着闷酒,不如想想,那狐妖临死前说的‘它们要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慕然脸上的兴奋淡了几分,挠了挠头:“沈兄多虑了吧?那妖物临死前的胡言乱语,怎能当真?再说了,咱们这么多修士在此,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能应付……”
“应付?”沈醉打断他,目光如寒星,落在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方才你被狐妖一爪拍飞时,也是这么想的?”
李慕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沈醉不再看他,径直朝着醉仙楼走去。李慕然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嘴里嘟囔着:“沈兄这是……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沈醉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几分冷意,“是想看看,这些所谓的‘英雄’,在酒桌上能不能喝出点真东西来。”
醉仙楼里早已是人声鼎沸。青阳城城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举着酒杯,满面红光地给几位修士敬酒。看到沈醉进来,他眼睛一亮,连忙拨开人群迎了上来:“沈小友!你可算来了!快,上座!”
沈醉没动,目光扫过满堂宾客。除了几个眼熟的修士,还有不少青阳城的乡绅富户,一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仿佛击退狐妖的功劳里,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城主不必客气,”沈醉淡淡道,“我只是来看看。”
他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摆着一碟茴香豆,一壶劣质的烧酒。与周围的山珍海味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李慕然不知该坐哪里,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城主见状,笑道:“小李修士,快来这边坐!”
李慕然看了看沈醉,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跟着城主去了主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上的气氛越发热烈。有人开始吹嘘自己今日如何英勇,一剑刺穿了妖狐的尾巴;有人则感慨着妖患平息,青阳城终于能重归安宁;还有人趁机向城主进言,说应当大修庙宇,供奉神灵,以保日后平安。
沈醉自斟自饮,听着这些喧嚣,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胜利的酒液里,往往浸泡着愚蠢和短视。
“诸位,”城主端着酒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今日能击退妖狐,多亏了沈小友出手!来,咱们共同敬沈小友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沈醉。他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些或真诚、或敷衍、或嫉妒的眼神,端起酒杯,却没有起身,只是遥遥一敬,然后将酒液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刺骨,倒像是能驱散几分骨子里的寒意。
“沈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捋着胡须赞叹道,他是青阳城的首富,据说家里藏着不少宝贝。
“何止是修为不凡,那一手玄冰符,当真是出神入化!”另一个修士附和道,“我亲眼所见,那妖狐的利爪刚碰到符纸,便被冻成了冰坨子!”
“不知沈小友师从何处?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多多指点我等啊!”
赞誉之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向沈醉。他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那妖狐本就强弩之末,换了谁去,都能捡这个便宜。”
说话的是个面色倨傲的青年修士,穿着云霞宗的服饰,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他叫赵天磊,白日里在战斗中一直缩在后面,此刻见众人都夸赞沈醉,心里便有些不平衡。
这话一出,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城主脸色微变,正要打圆场,却见沈醉抬了眼。
“运气?”沈醉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赵天磊身上,“那你说说,若是方才你站在妖狐面前,它自碎内丹时,你能凭什么运气活下来?”
赵天磊脸色一僵,梗着脖子道:“我……我自然有我的手段!”
“哦?什么手段?”沈醉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是你腰间那块连灵气都锁不住的破玉佩,还是你方才躲在众人身后时,抖得像筛糠的腿?”
满堂哄笑。赵天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沈醉!你休要欺人太甚!”
“欺人?”沈醉也站了起来,身形不算高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比起在这里争口舌之利,不如回去多练几年功。免得下次遇到妖物,连‘运气’都帮不了你。”
赵天磊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你敢辱我?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云霞宗的弟子,不是你能随意羞辱的!”
剑光一闪,直刺沈醉面门。
众人惊呼。城主连忙喊道:“赵贤侄!不可!”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剑光即将及身的瞬间,沈醉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站在角落的沈醉,已经出现在赵天磊面前。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那柄锋利的长剑。
“铛”的一声脆响,仿佛金铁交击。赵天磊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他拼命用力,却发现那两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就这点力气?”沈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云霞宗的弟子,便是这般水准?”
赵天磊又惊又怒,正想再运功,却见沈醉手指微微一拧。
“咔嚓”一声,那柄精铁打造的长剑,竟然从中折断!
沈醉随手一甩,半截断剑呼啸着飞出,“钉”的一声钉在大堂中央的梁柱上,剑身还在嗡嗡作响。
赵天磊呆呆地握着剩下的半截剑柄,脸上血色尽失。
满堂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冷漠的青年,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沈醉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要坐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根被钉在梁柱上的断剑,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从断剑上传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原本喧闹的酒楼,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温度。酒水凝结成冰,烛火变成了幽绿色,噼里啪啦地爆着诡异的火星。
“这……这是什么?”有人失声尖叫。
沈醉猛地回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半截断剑。他能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妖气,正从断剑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那妖气比白日里的狐妖要浓郁百倍,阴冷、邪异,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而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在那红光之中,断剑的截面处,竟然缓缓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那张脸,似笑非笑,正对着满堂惊恐的众人,轻轻张开了嘴。
一个沙哑而冰冷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回荡在醉仙楼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