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的镇魂铃还在微微发烫,铃身雕刻的幽冥符文流转着暗紫色光晕,将最后一缕残留在骨缝里的邪气涤荡干净。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被铃舌划破的血痕,血珠滴落在铃口时,竟化作细碎的金芒消散了——这第七圣物,果然与他的血息有着诡异的共鸣。
“该走了。”他将镇魂铃收入乾坤袋,袋中另外六件圣物仿佛感应到同伴的气息,发出细碎的嗡鸣。圣叶的温润、圣蜜的甜香、圣石的沉凝、圣鳞的冰凉、圣花的清芬、镇魂铃的肃杀,六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袋中交织,倒像是把大半个天下的奇诡都拢进了方寸之间。
身后的古墓正在坍塌,断裂的石梁砸落时激起漫天烟尘。沈醉最后看了眼那尊被镇魂铃震碎的邪神像,神像裂开的眼眶里似乎还残留着怨毒的红光。他忽然嗤笑一声,转身踏入来时的密道——所谓神明与邪魔,不过是世人给力量贴上的标签,真到了绝境,能靠的从来只有自己掌心的温度。
密道尽头的天光越来越亮,沈醉拨开挡路的藤蔓,骤然而至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青黛色山峦,山脚下那条蜿蜒的河流泛着碎金般的光泽,正是他离开部落时渡过的“忘川溪”。三日前为寻镇魂铃闯入古墓时,他靴底沾着的溪边青苔还未褪尽,如今归来,倒像是一场冗长的梦终于醒了。
“沈先生!”
清脆的呼喊穿透林间雾霭,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沈醉抬头,只见三个身披兽皮的部落少年正策马奔来,为首的少年额间还留着未愈的刀疤,正是半月前在山涧帮他引开毒蟒的阿木。
“您真的回来了!”阿木翻身下马时差点绊倒,脸上的狂喜盖过了敬畏,“巫女说您七日之内必归,我们还以为……”他忽然住了口,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总之您回来就好!部落里的人都在等您呢!”
沈醉看着少年们腰间别着的骨笛,笛身上刻着的守护图腾被摩挲得发亮。他想起离开时,部落的老人们往他行囊里塞了不少风干的兽肉,巫女更是将祖传的避毒符贴在他剑鞘上,嘴里念叨着“山神会护佑勇者”。这些生于蛮荒、不懂仙门道法的族人,反而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修士更懂得“信”字的分量。
“圣物都齐了?”阿木的目光忍不住瞟向沈醉的乾坤袋,袋口偶尔泄出的微光让他眼睛发亮。
“嗯。”沈醉淡淡应着,翻身上了阿木递来的马。马背的颠簸让他想起初入部落时的场景,那时他中了邪祟的腐骨咒,是部落的巫女用百年雪莲熬成药汁,一勺勺喂了他整整七日。
马蹄踏过忘川溪的浅滩,溪水溅起的水珠落在圣鳞所化的玉佩上,玉佩忽然发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阿木惊呼一声:“这是……圣鳞的力量?”
“它在护着我们。”沈醉轻抚玉佩,指腹触到鳞甲边缘的纹路,那纹路竟与部落祭坛石壁上的刻痕如出一辙。世间万物的联系,往往藏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里,就像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条被仙门唾弃的孤魂,会在蛮荒部落找到片刻安宁。
离部落越近,空气中的烟火气便越浓。远远望去,部落外围的木栅栏上挂满了彩色的经幡,风一吹便哗啦啦作响,像是无数双手在招手迎接。栅栏后的空地上,隐约能看见族人忙碌的身影,孩童的嬉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撞在沈醉耳畔时,竟让他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微微松弛。
“看!是沈先生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栅栏后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男女老少纷纷涌了出来,手里捧着野果、兽肉、编织了一半的兽皮毯,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炽烈。几个扎着小辫的孩童挣脱母亲的手,光着脚丫跑到马前,仰着小脸递上手里的野莓,红紫色的果汁沾得满手都是。
沈醉翻身下马,弯腰接过一颗野莓。浆果的酸甜在舌尖绽开时,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青云峰,云澜也是这样捧着一捧刚摘的野果,踮着脚塞进他怀里,果皮上还沾着少年的体温。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能把刻骨的伤痛磨成模糊的影子,也能把萍水相逢的温暖酿成心底的酒。
“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挤到前面,花白的胡须在风中抖动,“巫女三天前就开始占卜,说今日辰时必有贵人归,果然灵验!”
沈醉刚要开口,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袭素白长裙的巫女缓步走来,银饰在发间叮咚作响,那张总是带着悲悯的脸上,此刻竟也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陶罐的少女,罐子里飘出浓郁的酒香。
“我就说,山神不会亏待守护部落的人。”巫女的声音清越如溪,她从少女手中接过一个陶罐,亲手递给沈醉,“这是用山巅的紫芝泡的酒,您一路辛苦,该好好歇歇。”
沈醉接过陶罐,入手温热。他拔开塞子,醇厚的酒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竟让他体内因连日激战而紊乱的灵力微微平复。他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时,袋中的七圣物忽然同时震颤起来,七种光芒透过袋布隐隐透出,在他周身形成一道七彩的光晕。
族人们发出阵阵惊叹,纷纷跪倒在地,对着光晕顶礼膜拜。巫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双手合十,低声念起了部落的祈福咒。
沈醉看着眼前虔诚的族人,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几分。他本是为了解除体内的焚心咒才寻找圣物,却没料到这些圣物竟与部落有着如此深的联系。或许从他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就已经将他与这个部落缠在了一起。
“巫女,圣物已齐,接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负责警戒的族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箭羽上缠绕着的黑气正顺着他的伤口往里钻。
“敌……敌人……”那族人指着部落西侧的山林,嘴角涌出黑血,“黑风谷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滩黑灰。
人群瞬间陷入死寂,方才的欢腾被恐惧取代。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啜泣、男人们抽刀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的酒香被骤然浓烈的血腥味取代。
沈醉猛地握紧手中的陶罐,酒液从指缝溢出,滴落在地时竟被地面的热气蒸腾成白雾。他抬头望向西侧的山林,只见天际线处隐约有黑压压的云层在移动,云层边缘翻滚着不祥的暗红色,那是邪祟聚集时才会有的异象。
巫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握着法杖的手却稳得很。她高声道:“大家不要慌!沈先生带回了圣物,我们有守护大阵!”
可她的声音刚落,山林里便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吼。无数只长着翅膀的黑色蜥蜴从林中扑出,它们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嘴里喷出的毒液落在木栅栏上,竟将坚硬的铁木蚀出一个个大洞。
沈醉将陶罐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陶片间,他的软剑已出鞘。剑身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他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邪物,又看了看身后惶恐却强作镇定的族人,忽然笑了。
“看来,想歇口气是不成了。”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木,带妇孺去祭坛!其他人,拿起武器,让这些杂碎看看,我们的土地,不是谁都能踏进来的!”
族人们被他的气势感染,纷纷举起手中的骨刀、长矛,发出震天的怒吼。巫女走到沈醉身边,法杖顶端的水晶球发出柔和的白光:“沈先生,守护大阵需要时间启动,我们……”
她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西侧的木栅栏在邪物的撞击下轰然倒塌,为首的一个黑袍人踏着烟尘走了出来,兜帽下露出一张布满肉瘤的脸,手里把玩着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
“沈醉,我们又见面了。”黑袍人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交出圣物,我可以让这些蝼蚁死得痛快点。”
沈醉认出他是黑风谷的二当家,三个月前被他废了一条胳膊,没想到竟还敢来送死。他懒得废话,软剑一抖便要冲上去,却被巫女拉住。
“等等!”巫女的脸色异常凝重,“他身上……有主上的气息!”
“主上?”沈醉皱眉。
就在这时,黑袍人忽然怪笑起来,他猛地撕开自己的黑袍,露出胸口处一个蠕动的肉瘤。肉瘤裂开,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睛转动着,最后死死盯住沈醉。
“吾主说了,欠他的,该还了。”
话音未落,那只眼睛忽然射出一道黑光,直取沈醉怀中的乾坤袋。沈醉挥剑格挡,黑光却穿透剑身,落在乾坤袋上。袋中的七圣物同时发出悲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沈醉心头一沉,他感觉到圣物的力量正在流失。而远处的山林里,更多的邪物正蜂拥而出,这一次,它们的速度和力量,都比刚才强悍了数倍。
他忽然明白,黑袍人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