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断戈残垣的战场上。沈醉拄着半截断裂的玄铁剑，单膝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玄色衣袍早已被血污浸透，破损的袖口下，青筋如同虬龙般突突跳动，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与那自称“蚀骨”的敌方首领已厮杀了整整三日三夜。从满月悬空到旭日东升，从乌云密布到暴雨倾盆，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的河谷，如今只剩下翻涌的血气与凝固的尸山。
“沈醉，你倒是再站起来啊。”
阴冷的笑声如同毒蛇吐信，蚀骨踏着满地尸骸缓步走来。他身披用妖兽骨甲缀成的披风，每一步落下，地面都要裂开数道蛛网般的缝隙。此人左手握着一柄缠绕着黑雾的骨刃，右手拎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那是部落里最勇猛的猎头人，昨夜为了掩护伤兵撤退，被蚀骨生生拧断了脖颈。
沈醉缓缓抬头，猩红的眼底没有半分惧意，反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三日前你说要饮我心头血，如今看来，你的牙口倒是不如野狗锋利。”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玄铁剑插入地面，借着反震之力腾空而起。腰间的软剑“嗡”地出鞘，化作一道流光直取蚀骨面门。剑光掠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出刺耳的尖啸，这是他压箱底的“破妄十三式”，每一剑都蕴含着撕裂虚妄、直抵本源的霸道。
蚀骨不闪不避，骨刃上的黑雾骤然暴涨，化作一头狰狞的鬼爪迎了上来。“当”的一声巨响，剑与刃碰撞的刹那，方圆十丈内的碎石竟被震得悬浮而起，随即又在两股灵力的对冲下碾成齑粉。
“你以为凭这点微末伎俩，就能撼动我蚀骨的根基？”蚀骨狞笑着加大灵力输出，骨刃上的黑雾顺着软剑蔓延，所过之处，剑身上竟泛起层层锈迹，“我修炼的‘噬魂魔功’，早已吞噬过千名修士的元神，你的灵力于我而言，不过是送上门的养料！”
沈醉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手臂窜向心口，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经脉。他咬牙旋身，借着蚀骨发力的间隙猛然收剑，手腕翻转间，软剑在他掌心转出三圈剑花，每一朵剑花都凝聚着灼热的灵力，将黑雾逼退寸许。
“养料？”他咳出一口血沫，血珠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腾成白烟，“那你可尝出，我这养料里掺了些什么？”
蚀骨脸色骤变。方才接触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一股霸道的阳刚之力顺着骨刃侵入体内，如同烈火烹油般灼烧着他的魔功根基。这股力量……竟与传说中能净化万邪的“赤阳灵力”有七分相似！
“你竟修炼了正道功法？”蚀骨又惊又怒，“一个魔道叛徒，也配谈正邪？”
沈醉懒得与他废话。三百年前他被仙门诬陷为魔，三百年后又被魔头骂作叛徒，这世间的是非对错，本就像这战场上的迷雾，从来由不得弱者置喙。他脚尖在虚空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软剑在他手中时而化作绕指柔，时而凝成穿云箭，每一招都攻向蚀骨魔功的破绽之处。
他清楚记得，昨夜暴雨中，蚀骨在施展“鬼影分身”时，左肋下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处必然是他修炼魔功时留下的隐患，如同熟透的痈疽，只需轻轻一刺，便能让他功亏一篑。
蚀骨显然也察觉到了沈醉的意图，怒吼一声，骨刃横扫千军，逼得沈醉不得不暂避锋芒。他趁机拍向腰间的兽皮囊，数十只通体漆黑的毒蝎应声而出，这些毒蝎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尾针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尝尝我的‘噬灵蝎’。”蚀骨笑得越发残忍，“它们最喜欢啃食修士的灵根，三百年前被你灭门的黑蝎教，便是我的恩师。今日，我便用你的灵根，祭奠他们的亡魂！”
沈醉心头一震。黑蝎教……那个以毒术闻名的邪派，当年确实是他亲手覆灭。只因教中长老掳走了三百名孩童炼制成毒傀儡，他追杀千里，最终在毒瘴弥漫的山谷里，将整个教派连根拔起。
原来如此。
这蚀骨的恨意，竟不是为了地盘与资源，而是为了复仇。
“你可知黑蝎教用孩童炼傀儡时，那些孩子的惨叫声有多凄厉？”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软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幕，将扑来的毒蝎尽数斩成两半，“你想报仇？那便先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答不答应！”
他忽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软剑之上。剑身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中隐约可见无数虚影在嘶吼——那是他三百年间斩杀过的妖魔邪祟，被他以秘术封存在剑中，此刻借由精血催动，竟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剑龙，咆哮着冲向蚀骨。
蚀骨瞳孔骤缩，这一剑的威势远超他的预料。他连忙将骨刃插在地上，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大地剧烈震动起来，无数白骨从地底钻出，迅速拼凑成一面巨大的骨墙，骨墙之上，密密麻麻的骷髅头张开嘴，喷出浓郁的黑雾。
剑龙与骨墙碰撞的刹那，整个战场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金光与黑雾如同潮水般相互吞噬，又如同烟花般炸裂开来。待烟尘散去，沈醉与蚀骨皆已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沈醉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低头一看，左胸处竟被一根断裂的骨刺洞穿，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襟。蚀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骨刃已断成两截，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剑龙的余威震断了骨头。
“咳咳……痛快！”蚀骨咳出几口黑血，脸上却露出疯狂的笑容，“沈醉，我承认，你比我想象的要难缠。但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
他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处一个诡异的图腾。那图腾由无数血色符文组成，此刻正发出妖异的红光，随着他的喘息不断起伏。
“这是‘血祭图腾’。”蚀骨的声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只要将精血注入图腾，便能召唤出沉睡的上古魔神。今日，我便是拼着修为尽废，也要让你葬身在这河谷之中！”
沈醉心头一沉。他曾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见过关于血祭图腾的记载，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禁术，献祭者以自身精血为引，暂时获得魔神的部分力量，但代价往往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蚀骨这是要同归于尽！
“疯子。”沈醉握紧了软剑，哪怕此刻筋疲力尽，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你以为召唤魔神，就能改变战局？”
蚀骨没有回答，只是疯狂地将灵力注入图腾。随着他的动作，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如同墨汁般翻滚，隐约有雷鸣从云层深处传来。地面上的尸骸开始颤抖，鲜血如同溪流般汇聚到蚀骨脚下，被图腾一点点吸收。
沈醉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准备施展那招尚未完全掌握的“寂灭剑域”。此招一出，方圆百丈内的一切都会被剑域吞噬，包括他自己。但眼下，似乎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蚀骨胸口的图腾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那尖啸不似人声，也不似兽吼，倒像是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时发出的悲鸣。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蚀骨身上的血色图腾竟开始反向蠕动，那些原本深入皮肤的符文，此刻正如同活物般钻出体表，在他身上形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蚀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精血都被图腾吸了回去。
“怎……怎么会这样……”蚀骨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在触及图腾的瞬间，指尖化作飞灰。
沈醉皱眉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充满疑惑。这血祭图腾的反噬，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更让他震惊的是，当蚀骨的身体彻底化为飞灰时，那枚血色图腾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化作一道红光，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朝着战场边缘的一处密林飞射而去。
红光掠过之处，空气都被灼烧出焦糊的味道。沈醉循着红光望去，只见密林深处，隐约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战场，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红光正是没入了他的掌心。
待红光消失，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抹苍白的下巴，以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沈醉瞳孔骤缩。
那人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枚与他腰间所挂、一模一样的玉佩。
那是三百年前，云澜送他的拜师礼。
而此刻，这枚本该随着云澜闭关而封存的玉佩，竟出现在这里，还与血祭图腾的异变有着说不清的联系。
难道……三百年前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不等沈醉细想，那身披斗篷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回荡在战场上：
“沈醉，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沈醉握紧了手中的软剑，伤口的剧痛在此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他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厮杀，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部落纷争。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以及那枚熟悉的玉佩，无疑将这场战局，引向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深渊。
远处的天边，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照亮了沈醉冰冷的侧脸。他缓缓抬手，摸向腰间的镇魂铃——那枚沉寂了许久的古铃，此刻竟在鞘中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