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无法被任何言语描述的领域,是因果的尽头,是存在的边缘。
林风的意识沉浸其中,仿佛化作了那虚无本身,直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协和的震颤,将他从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中惊醒。
这震颤源自西荒的命网。
它极其轻微,若非林风的凡尘道种与此方天地万物相连,几乎无法察明。
那感觉就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织工在飞速织布时,指尖下的丝线突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与错乱,一根线头毫无征兆地绷断了。
这便是天道法则在进行自我修正时,因删除的“错误”过多,而产生的逻辑漏洞。
每一个被抹除的存在,都是命网上一根被强行抽走的丝线。
一根两根,天道可以轻易织补;千根万根,它也能勉强维持。
但当这个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新旧逻辑的交替便会产生无法完全弥补的“卡顿”。
林风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瞳孔中倒映着无形的天地命网,一抹冰冷的讥讽自他唇角勾起。
“天道以为删了就没了?真是可笑。”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漠然,“它能抹去一个人的肉身、因果、乃至所有客观存在的痕迹。可是人心……人心是最顽固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孔不入,是会传染的。”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悬浮在身前的凡尘道种,那枚看似朴实无华的种子微微一颤,一缕混沌之气弥漫开来。
命隙窥视,悄然开启。
刹那间,林风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无数璀璨的命线纵横交错,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西荒大陆的浩瀚巨网。
命线如奔流不息的江河,而那些被天道抹除者留下的痕迹,则像是江河中突兀耸立的礁石。
每一处断点都泛着被强行缝合后的惨白裂光,裂光之下,是无数冤魂不甘的哀嚎与怨念,它们被禁锢在逻辑的夹缝中,永世不得超生。
“主上,让我进去。”
一个嘶哑的神念在林风识海中响起,是那颗只剩下半边头骨的葬一残颅。
它在祭坛上微微震动,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的魂火。
“命网之内,皆为法则。我这残魂不入轮回,恰好是法则之外的污秽。让我进去,我愿化作一粒火种,附着于那些断裂的命线之上,如跗骨之蛆,永蛀其网,直到将这虚伪的秩序烧出一个窟窿。”
葬一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它曾是葬天旧部的悍将,即便只剩残魂,其骨子里的疯狂与忠诚也未曾磨灭分毫。
林风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点头。
他伸出手指,指尖点在葬一的眉心。
凡尘道种的力量如一道桥梁,引动着葬一那缕不屈的残魂,将其精准地投入视野中一处最不起眼的命线断点。
空间微不可察地一颤,祭坛上的残颅瞬间化为齑粉,而林风视野中的那处命线断点,却无声无息地多了一粒针尖大小的幽蓝火斑。
它就像一个活物,一个悄然诞生的寄生虫,开始沿着那条被修复的命线缓缓蠕动。
它极其隐蔽,不带丝毫能量波动,完美地与命网的法则波动融为一体。
它每经过一个作为节点存在的“命核”,便会留下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葬火余烬。
那余烬不会立刻爆发,只会像最可怕的病毒,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命纹最底层的结构,等待着某个被引爆的时刻。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荒与中州交界的一座万仞孤峰之巅,苏清雪迎风而立。
她一袭白衣胜雪,周身却缭绕着铁血煞气。
在她光洁的额前,一枚由九道血色纹路构成的军令印记陡然亮起,散发出贯穿天地的锋锐之意。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誓约之剑,剑尖直指九天之外,那冥冥中存在的命殿方向。
“葬天一军,听令!”
清冷而决然的声音响彻云霄。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虚空寸寸碎裂,上千名身披残破黑甲、手持断刃残兵的英灵战士自虚无中踏出。
他们没有实体,身躯半明半暗,但那股滔天的战意与恨意,却足以让风云变色,山河战栗。
“斩命!”
千名英灵齐声怒吼,声浪化作无形的冲击,跨越了空间与维度的阻隔,悍然撞向了天外命殿的秩序壁垒。
正在虚空中巡视的三十六名命殿巡查令使,身形猛地一滞。
他们强大的神魂在这一刻竟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识海中警报大作,原本稳定运行的巡查法阵瞬间出现了零点一秒的迟滞。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停顿,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三名修为稍弱的巡查使心神失守,竟因识海的剧烈震荡,无法维持自身在虚空中的坐标,惨叫着坠向了不知名的时空乱流。
而在西荒一处隐秘的山谷中,花想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黑色火焰。
那火焰中,隐约可见一个憨厚汉子的笑脸,正是三狗的残存记忆。
“三狗哥哥,你的记忆……要发芽了哦。”
她嘟囔着,像是在与那火焰说话。随后,她鼓起腮帮,轻轻一吹。
呼——
手中的黑色火焰瞬间分解成三百个米粒大小的光点,如一群黑色的萤火虫,悄无声息地飞向夜空,穿透云层,精准地飞向了驻扎在西荒各地的命殿据点。
当天深夜,三百名负责监察凡人命数的低阶命使,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噩梦中惊醒。
他们满头大汗,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我娘……我娘还在村口等我回家……”
“不对,我娘早就死了……是我亲手埋的……可我为什么……会梦到她还活着?”
“我是谁……我好像……不是命使……”
混乱的种子,已然种下。
三日后,西荒边陲的一处乱葬岗外,一名身穿命殿制式长袍的年轻命使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与恐惧,
“我……我想起来了……我梦见我死过……”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我本是东荒的一个樵夫,因为……因为拒绝跪拜命殿神像,立下顺命之誓,就被巡查使当场‘删除’了……我叫李大根!我不叫什么命七百三十二!”
他一边嘶吼,一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边缘极不规则的金色瞳孔残片。
“这是……这是我成为命使后,在一次清理‘违禁品’时偷偷藏起来的命瞳碎片……”他像是献上最后的救命稻草,高高举起残片,“它……它的功能不全,它看不见那些‘被删之人’的存在轨迹……所以,所以它能看见命网被修改的地方!”
林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接过那枚尚带着体温的残片。
他将残片置于身前的简易祭坛之上,凡尘道种的力量缓缓注入其中。
嗡的一声,残片爆发出柔和的金光,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模糊不清的星图。
那星图之上,有七个光芒最为璀璨的区域,正是代表着命殿七大命阁的核心所在。
而在这七大命阁的光芒覆盖范围之间,存在着数条极其隐晦的、光芒无法照耀到的黑暗线条。
那竟是命殿七大命阁联合巡视路线的绝对盲区!
是天道法则运转下,因互相牵制与制衡而必然产生的死角!
林风凝视着那片星图,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轻笑。
“老子偷的不是秘……是天算漏的一笔。”
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天外命殿深处,一名负责监控西荒命网的巡查使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同僚惊骇的目光中,他状若疯魔,右手狠狠地插向自己的左眼,猛地一撕!
鲜血与破碎的眼球四溅。
“它……它在吃我的记忆!我的记忆里……多了一个叫李大根的樵夫!”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空洞的血色眼眶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乱葬岗前,林风对命殿的骚乱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那片由命瞳残片映照出的星图之上。
凡尘道种在他体内微微震动,与那片星图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一股前所未有的窥探欲望油然而生。
他的双眸再次变得深邃,命隙窥视的力量顺着道种与残片的联系,无限延伸,投向了那星图所指示的、法则的黑暗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