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没有面对天道的沉重,反而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戏谑。
他伸手入怀,摸索片刻,掏出的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而是一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烧鸡。
这是东荒村口老张头硬塞给他的“喜礼”,说他成家立业,不能饿着肚子,油纸上还带着老汉粗糙手掌的余温。
林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灰骨链自腕间如灵蛇般游出,轻轻一卷,便将那只尚有余温的烧鸡稳稳地托起,恭恭敬敬地供在了红尘碑前。
他拍了拍手上的油渍,朗声道:“喜宴开席!第一道菜——东荒烧鸡,经三道文火,配八味凡料,肥而不腻,香入骨髓,专治天道嘴馋!”
话音未落,碑底那道深邃裂缝之中,八道沉寂了万古的残念猛然震颤起来!
他们是曾经惊才绝艳的碑主,是敢与天争锋的强者,见识过最神圣的祭天仪式,也经历过最惨烈的道争。
可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有人会用一只凡俗的烧鸡,来开启一场对抗天道的“喜宴”!
这哪里是祭祀,这分明是对至高无上的大道最赤裸裸的羞辱!
就在这时,蜷缩沉睡于碑顶的花想容,似乎被这奇异的“宴席”香气所引动,九条毛茸茸的狐尾无意识地收紧,将巨大的红尘碑卷得更紧了。
一丝阴冷而威严的天道神念,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毒蛇般悄然侵入,直指她与林风情契相连的阵眼,欲从内部将这逆天之阵彻底摧毁!
然而,那神念刚刚触及花想容的灵台,她的小腹处却骤然爆发出一团柔和而霸道的金光!
那“心葬胃”仿佛一个饥饿了万年的黑洞,竟一口将那道精纯的天道神念吞了进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撞,只有满足的“咕噜”一声。
金光流转,那道毁灭性的神念竟在瞬息之间被炼化,化作一缕最纯粹的“喜气”,反哺注入了下方的红尘碑文之中!
“风哥哥……加菜……别饿着前八任的大哥们……”花想容在梦中咂吧着嘴,含糊不清地呓语着。
她并非清醒,而是以九尾天狐护食的本能,在守护这场属于凡心的盛宴。
天道的神念恐怕至死也无法理解,为何一个吃货的胃,竟能化作坚不可摧的道基护盾!
与此同时,林风的心口处,一缕几乎要消散的执念正在做着最后的燃烧。
姬无月的残魂已薄如蝉翼,透明得仿佛随时会融入虚无。
但她没有选择就此安息,而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这场林风为她们所有人举办的“喜宴”上,献上自己的“贺礼”。
她以自己最后的残念为针,以林风滚烫的心头血为墨,就在那枚霸道无匹的葬天印之下,一笔一划,刻下了一道血色的符文婚书!
“风哥哥,你说过,我的名字在你的肚子里……那我的命,就写进你的心跳里吧。”
一道温柔的意念在林风心底响起,血书成形的刹那,姬无月的残魂彻底消散,再无痕迹,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兰之香,永远地萦绕在了他的心口。
她不是牺牲,她是用自己存在的最后证明,化作了他道体中永不磨灭的一部分!
林风身躯一震,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仿佛被最柔软的羽翼轻轻拂过。
他低头看去,只见心口皮肤上,一道血色婚书若隐若现,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又在下一刻被无尽的豪情与战意所取代。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猛然催动杀生仙诀!
但这门霸道的仙诀这一次并未向外掠夺任何生机,反而逆向运转,目标直指他自身!
那股吞天噬地的力量,化作一个巨大的熔炉,将体内那七位女主刻骨铭心的情念、识海中亿万凡人汇聚而来的祝福,甚至连红尘碑中那八位前代碑主的复杂残念,尽数投入其中,炼化!
再炼化!
最终,所有情感、所有意志、所有祝福与不甘,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只属于林风的“葬道杀气”!
这股杀气没有冰冷的毁灭,反而充满了炽热的、鲜活的人间气息!
他将其尽数灌入丹田内那颗刚刚萌芽的凡尘道种之中!
林风霍然起身,仰天大笑,声震九霄:“你们要灭我的喜宴?好!老子今天,便以这苍生为宾,以这天地为席,请你天道来当厨子!”
他猛地一抬手,灰骨链呼啸而出,卷起红尘碑前的一捧尘土。
那是最普通的泥土,沾染过凡人的血汗,也承载过万物的枯荣。
在他掌心,杀气与道种的力量涌入,尘土飞速凝聚,竟化作了七只朴实无华的泥碗,碗中盛着满满的“泥饭”!
他将七碗泥饭一一摆在烧鸡之侧,如同凡间最郑重的祭祀。
“开——席——!”
林风一声狂吼,声浪并非冲向天穹,而是沉入了脚下的大地!
刹那间,红尘碑金光万丈,直冲天际!
整座命冢的地脉仿佛被激活的巨龙,发出沉闷的共鸣!
这股共鸣跨越了空间,传遍了九域三陆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凡人在这一刻,齐齐感到心头一热。
田埂上,老农手中的粗茶忽然变得甘醇无比;风雪中,行商脚下的破鞋竟生出一丝暖意;茅屋里,病入膏肓的老母亲忽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对着担忧的儿子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
天穹之上,劫云汇聚,天道彻底震怒!
这已不是挑衅,而是对它秩序的颠覆!
亿万道紫色的“灭宴雷劫”轰然劈下,誓要将这逆天而行的凡人连同他的“宴席”一同化为飞灰!
然而,那足以毁灭一方世界的雷劫,在接触到七碗泥饭散发出的“人间烟火气”时,却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融于无形!
没有法则的对抗,没有能量的湮灭,就是最简单的融化。
仿佛雷劫本身,也成了这场宴席的一道“热菜”。
天道终于在此刻,有了一丝迟来的明悟:这场凡俗之宴,非关礼法,乃是革命!
雷劫散去,天地间一片清明。
林风看着眼前袅袅升腾的烟火气,正欲再添“第二道菜”,却忽然感觉到身前的红尘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这一次的震动并非源于外界的攻击,而是来自石碑的内部。
碑底的裂缝中,那八道曾震惊于他行径的古老残念,此刻竟诡异地聚合在一起,齐齐发出了一声低语,那声音穿越万古,直接响彻在林风的魂海之中:
“……第八碑主,你的道,我们……还你。”
话音刚落,那道漆黑的裂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八道残念合力推了出来。
一卷漆黑的古卷,缓缓地,一寸寸地从裂缝中浮现,它并未散发任何气息,却让周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漆黑如渊。
林风的目光落在那古卷之上,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或狂喜。
他只是咧嘴一笑,随手拿起最后一块烧鸡腿,丢进了碑前那由人间烟火气凝聚而成的虚幻火堆中。
“还我?好啊——那你们的坟头,也得办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