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苏清雪动了。
她那双宛如寒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周身剑意毫无保留地冲霄而起。
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森然的寒气仿佛要将天地都冻结。
三十六道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无上切割之力的“断机冰锁”凭空显现,它们如活物般呼啸着缠向云巅之上的真神法相,精准地锁住了其手足与脖颈,强行将其那毁天灭地的姿态定格在了半空!
“咔嚓……咔嚓……”
冰锁与神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即便苏清雪已倾尽全力,这足以斩断因果的冰锁依旧在真神法相的力量下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
“撑不了三息……你快做决断!”苏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入林风耳中。
这短暂的停滞,是她用性命换来的机会。
几乎在同一时刻,祭坛之上的姬无月双眸骤然化为深不见底的幽黑旋涡。
她盘坐的身躯微微一震,体内功法逆流,竟是将那霸道无比的九幽噬心诀反向催动。
魔瞳倒映着大锅中翻滚的天条石碑,视线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神谕金纹,窥见了其最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那哪里是什么天道律令,分明是一条条由魂魄丝线缠绕而成的枷锁!
每一道金纹背后,都缚着一个模糊而痛苦的灵魂。
他们生前皆是凡间负责记录祭祀、传承香火的书吏,死后却被神明拘了魂魄,以其永世的记忆为墨,以其不灭的残骨为纸,被迫书写着奴役自己后人的天道律令!
“呵,真是好大的手笔。”姬无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东西,竟连死人的笔,都要抢?”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心口。
一捧殷红中带着丝丝紫黑的精血喷薄而出,精准地落入沸腾的锅中。
魔血入锅,如滚油泼入烈火,一股邪异而霸道的气息瞬间炸开。
那翻滚的天条石碑上,原本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谕金纹”竟像是被浓墨侵染,迅速从灿烂的金色转为暗淡的紫黑,其上蕴含的神力暂时陷入了停滞与混乱!
两个女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用自己的方式为林风撬开了一道通往胜利的缝隙。
林风立于大锅之前,她们的付出他尽收眼底,却已无暇他顾。
他体内的凡尘道种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轰鸣震动,识海深处,那早已模糊的、属于母亲的温润低语,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
“儿啊,名字是娘给你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东西……你得守好它,别让人夺了去。”
名字……
林风猛然醒悟!
他终于明白了这“香火规制”背后最恶毒的阴谋。
神明抹去凡人的真名,将他们统一称作“信民”、“祭子”,并非仅仅为了方便统治,而是为了从根源上斩断血脉的牵绊,斩断那份源于父母、源于祖先的执念!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来处都忘了,又谈何反抗?
他双目赤红,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心口处,那枚由母亲鲜血点燃的家源火种感受到了他的决意,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和热。
“东荒三百村,所有听到我声音的人!”林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忘了神明赐予的道号,忘了祭祀赋予的身份!现在,立刻,报出你们娘亲的真名!”
声音如惊雷滚过九域。
初时是一片死寂,随即,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某个偏远的村落响起:“我娘……我娘叫李秀娥!”
这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燎原大火。
“我娘叫赵阿枝!”
“我娘叫陈二丫!”
“我娘叫王春花!”
“我娘叫孙狗蛋!”
无数声音,从东荒的每一个角落,跨越山海,汇聚而来。
这些名字粗鄙、简单,甚至有些可笑,但它们真实、滚烫,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人间烟火气。
它们是生命最初的印记,是血脉传承的誓言。
刹那间,这由万千真实姓名汇聚而成的“名讳洪流”浩浩荡荡地冲入农家小院,灌入那口大锅之中。
锅内,原本因魔血而暂时失效的“人情浓汤”骤然沸腾到了极点!
那块坚不可摧的天条石碑在这股洪流的冲刷下,竟开始迅速溶解,化作无数漆黑如虫蛇的文字在汤中疯狂游走。
“杀生仙诀,转!”
林风双手结印,引动仙诀,这一次他掠夺的却不再是修为,而是那些律法的根基!
他将每一道天条从结构上彻底拆解,然后强行与那一个个鲜活的百姓名讳融合,以众生之名,炼就“反律残章”!
“天条第一:凡人无权立碑!”一个叫“张铁柱”的名字冲刷而过,这条禁令瞬间崩解成灰。
“天条第二:血亲至亲,亦可为祭品!”一个叫“刘巧珍”的名字奔涌而来,律令上的神光应声熄灭。
“不准祭亲!”“凡人无权立碑!”“生死不由己!”……一道道曾经压在东荒百姓头上数千年的禁令,在这些充满人间情感的名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当天条石碑彻底化为一锅灰烬之时,大锅锅底,一行古朴的铭文骤然亮起金光:“灶火煮天条,名字护归途。”
林风福至心灵,猛然伸手,从锅中抓起一把滚烫的灰烬,混上自己胸口溢出的、与母亲同源的鲜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地拍入了自己心口!
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碾碎。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凡尘道种却轰然一震,竟将这“被篡改的祖训”炼为己用,反向推演出了一部早已被历史尘封的上古残篇——《人律》!
一行行崭新的、充满了反抗与尊严的文字,在他的灵魂深处烙印成形。
“人非薪柴,灶应暖亲;神不养我,我自立身!”
此言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通过冥冥中的联系,同时在九域所有凡人的心中炸响。
每一个喊出母亲名字的人,都感到胸口如遭重击,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千百年的东西,正在他们的血脉中缓缓苏醒。
“吼!”
云巅之上,真神法相终于挣脱了已然破碎的断机冰锁,发出一声震怒天地的咆哮。
它手中的天宪杖光芒暴涨到极致,带着足以将整个东荒从版图上抹去的威能,轰然劈下!
面对这绝杀一击,林风不闪不避,反而将那刚刚烙印在灵魂中的《人律》残篇,尽数投入身前的大锅。
刹那间,锅中灰烬与浓汤冲天而起,不再是分散的灰,也不再是无形的气,而是汇聚成了一道由亿万百姓名讳凝聚而成的“反律光柱”,逆天而上,笔直地撞向了那柄天宪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消融声。
那柄审判了众生的神杖,竟在那道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光柱中,从杖尖开始,一寸寸地熔化、断裂、化为虚无!
真神法相的动作凝固了,它那没有五官的脸孔上,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尔等蝼蚁……也配立法?!”愤怒到极致的声音,化作神念风暴席卷四方。
林风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却又带着血丝的笑容。
“不是我们配不配……”他轻轻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天地,“是你们,早就不配当神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遥远的北境,一个偏僻的村落里。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跪在自家冰冷的灶台前,将一张张写满了“娘”字的粗糙纸钱投入灶火之中,为自己那被抓去当祭品的儿子祈祷。
火光摇曳中,一行虚幻的金色文字,竟在跳动的火焰里悄然浮现:
“人律……重见天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荒小院中的死寂被打破了。
那来自云巅的神威余波未平,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却毫无征兆地从天边压来。
那不是神明的威严,也不是魔道的诡谲,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纯粹的铁与血的灼热。
仿佛整个北境的大地,都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