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独一无二的温暖,正是林风以“灶心”为炉,燃烧自身神魂点燃的凡道之火。
它在这片永恒的死寂中,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的生机。
虚空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吞噬感。
林风的身影便如黑暗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而他正在做的,却是要以这叶舟为基,掀起滔天巨浪,重定沧海流向。
“凡道火诏”的纹路,正随着他的意念,一笔一划地烙印在虚无之中,试图与那早已崩坏的天轨残骸相连。
这并非简单的刻画,而是以自身神魂为墨,以天地意志为纸,书写全新的秩序。
第一道纹路落下,代表着人间烟火。
林风的神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剔骨刀狠狠刮过,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那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剥离感,仿佛他的一部分被永远地钉在了法则之柱上,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
他强忍着,继续刻下第二道,第三道……每一笔,都伴随着神魂被撕裂成亿万份的酷刑。
他知道,这是代行天道的代价。
天道无情,欲掌天道,必先舍弃“自我”,将自己化为规则本身。
遥远的地面上,原本正在为林风护法的白小怜,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尖锐的刺痛让她险些栽倒。
她体内的医灵体本源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圈圈血色的光晕自体内荡开,让她白衣胜雪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妖异的凄美。
她猛地抬头,双眸之中,原本清澈如水的瞳孔瞬间化为深邃的漩涡,血丝交织,仿佛能洞穿虚妄,直视命运的轨迹。
续命之瞳,开!
在她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因果与命运的线条。
而苍穹之上,那尊顶天立地的神魂,本该光耀万古,此刻却如一件布满裂纹的绝世瓷器,下一瞬便会彻底崩碎。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遍布神魂的每一个角落,无数血色的丝线,如最恶毒的蛛网般将其缠绕、勒紧。
白小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维系着林风存在的命火,已微弱到只剩最后七日的烛光。
“不……”她失声呢喃,心如刀绞。
就在此时,另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
白小怜回神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柳如烟重伤倒地,原本白皙的肌肤已大片焦黑,丝丝缕缕的灰色死气正从她经脉中溢出。
那是“净火”的余毒,霸道无比,不仅焚烧肉身,更在侵蚀她的道基。
然而,柳如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而绽放出一抹凄然却决绝的轻笑。
她望着虚空中那个孤独的身影,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与眷恋。
“你们……毁得掉我的身子,却毁不掉我想爱的人。”
话音未落,她心口处猛地燃起一团粉红色的火焰,那是她修行一生的情火本源。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尽数注入心脉。
刹那间,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从她体内爆发,那不是力量的增长,而是生命走向极致绚烂后的凋零。
“以欲念神雷为引,化我血脉,作封火之符!”
柳如烟长啸一声,身体竟化作一道流光,主动冲向天轨崩坏后最大的一处裂隙。
那裂隙背后,是残余净火汇聚的毁灭源头,正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反噬凡间。
她的身躯在冲锋中寸寸消解,血肉化为朱砂,骨骼化为符文,最终凝聚成一枚缠绕着情丝与雷光的巨大血色符箓,精准地堵在了那裂隙之上!
以情为锁,以身为祭。
她用自己最后的执念,为林风,也为这人间,锁住了最大的威胁。
“不要!”白小怜惊叫着扑了过去,医灵体全力催动,磅礴的生机如潮水般涌向柳如烟消散的地方,试图挽回什么。
可她的“生生神诀”触碰到那枚血色符箓时,却被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弹开。
这不是伤,而是道之代价。
情火自焚,魂归天地,非药石可医,非神力可救。
点点光屑从符箓上飘落,那是柳如烟最后的残影。
她仿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白小怜,虚幻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你何必……”白小怜泣不成声。
“有些火,烧一次,就够了……”柳如烟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意,在风中消散,“替我……看着他,别让他……把自己煮没了。”
虚空之中,林风心头猛地一颤。
他感知到了那股熟悉气息的彻底消散,像是自己亲手烹制的一道菜,最重要的那味调料,永远地失去了。
神魂剧震之下,刚刚烙印成功的两道火诏纹路,竟“咔嚓”一声,瞬间崩断!
“啊——!”
林风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怒吼,那是厨师失去了心爱食材的暴怒,是男人失去了挚爱女人的悲痛。
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逼出一大口心头精血,化作血色火焰,强行将那断裂的纹路重新焊接。
纹路是补全了,可他神魂上的裂痕,却因此变得更深、更密。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在那一片神魂的黑暗中,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虚影。
柳如烟巧笑嫣然,仿佛还在他的灶台边。
“你掌勺,我添柴……这锅,我们一起煮。”
林风猛地睁眼,眼中的疯狂与悲痛化为一股狠厉的决然。
他咬破舌尖,将柳如烟那缕消散于天地间的残念,用自己最精纯的神魂之力强行拘来,封入了一直悬浮在他身侧,那锅翻涌着人间百态的“人情浓汤”之中。
这锅汤,从此有了最烈的味道。
地面上,白小怜跪倒在地,续命之瞳的威能被她催发到了极致。
她顺着林风的命运线一路窥探,看到了那条长河的尽头——一片虚无。
若林风继续下去,等待他的不是功成,而是神魂俱灭,彻底从世间抹去,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她看着天上那个因痛苦而颤抖,却依旧不肯停下的身影,
“你护万家灯火,我护你一盏。”
她低声自语,毅然决然地并指如刀,划向自己的心口。
一滴蕴含着医灵体所有本源的金色血液,被她挤了出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滴本源之血按入脚下的大地。
“以我之生,续你之命!地脉为引,生生不息!”
刹那间,大地轰鸣,九域之下的地火龙脉仿佛受到了召唤,齐齐翻涌。
一股股精纯温和的大地生命之火,逆流而上,穿透虚空,化作涓涓细流,温柔地包裹住林风那濒临破碎的神魂,暂时延缓了他的崩解之势。
做完这一切,白小怜眼前一黑,耗尽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昏倒在地。
林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化作符箓的柳如烟,看到了倒地昏迷的白小怜,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与大地传来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让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悲怆而癫狂。
“天要我亡?哈哈哈哈!可我还没把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东西,都煮进锅里!”
笑声中,他单手抓起那锅融入了柳如烟残念的“人情浓汤”,如一个豪迈的酒客,将整锅浓汤奋力泼向了那片正在成型的天轨!
汤汁飞溅,化作亿万光点,融入每一道火诏纹路。
原本因林风神魂受创而略显暗淡的火诏,在接触到这人间至味的一刻,轰然重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嗡——
仿佛是响应这股意志,九域大地之上,无论城镇乡野,家家户户的灶台锅炉,都在这一刻发出了轻微的共鸣。
万家灯火,锅火齐鸣!
全新的天轨,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加速成型。
而在那无尽虚无的更深处,林风最初带来的那口破锅中,一直安静燃烧着的微弱火苗,忽然轻轻地、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一声来自远古的叹息,又像是一句无声的回应。
巨大的喧嚣与光芒过后,虚空重归死寂。
林风盘坐在那新天轨的雏形之下,脸色惨白如纸,神魂的剧痛如跗骨之蛆,每一息都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他胜了,却也败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着,感受着体内仅存的力量,以及那刚刚诞生、脆弱无比,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凡尘天律。
路,才刚刚开始。而他,已是残灯末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