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灰烬大陆之上,林风的身影如一尊亘古的神只,笔直地伫立在焦土的中央。
他头顶那口不起眼的破锅,此刻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锅沿的缺口在心火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残缺而坚韧的道韵。
心火在他的意念驱动下,化作一轮缓缓旋转的金色日轮,将无尽的黑暗驱散,光芒所及之处,连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生的温度。
然而,这片新生的光明之下,仍有旧日的阴影在蠢蠢欲动。
林风的感知穿透层层虚空,触及到了那片最深沉的虚无。
在那里,一缕极度怨毒与不甘的意念,如附骨之疽,死死地窥伺着他。
那是“终宴令”最后的一点执念,是那被“逆火诏”彻底否定的旧日法则最后的挣扎。
它不愿就此消散,更不接受自己被一个凡人点燃的薪火所倾覆的命运。
“呵。”林风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缕残念中蕴含的贪婪,它在等待,等待自己心火燃尽、道基自焚的那一刻,好冲出来窃取胜利的果实。
“想看我自焚成道?行,我便炖一锅给你们看。”
他意念一动,那锅在万民悲欢中熬炼而成的人情浓汤,自虚空中显现,化作一道浓稠的洪流,倾泻入头顶的破锅之中。
汤汁入锅,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却仿佛点燃了某种无形的引信。
刹那间,心火暴涨,金色的火焰不再是温和的日轮,而是化作了焚尽八荒的烈焰,将整口破锅烧得通体赤红。
汤与火激烈地交融、升腾,氤氲的蒸汽扭曲了空间,在林风的身前幻化出另一道身影。
那身影与他一模一样,盘膝而坐,周身燃起熊熊大火,面容在火焰中扭曲、挣扎,最终又归于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那自燃的景象栩栩如生,就连神魂燃烧时逸散出的痛苦与超脱的气息都模拟得惟妙惟肖,仿佛是林风未来命运的真实预演。
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自然也落入了白小怜的感知之中。
她静静地坐在生生药炉的最底层,宛如与这尊古老的药炉融为一体。
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清晰地捕捉到了林-风所布下的幻象。
那幻象确实精妙绝伦,几乎骗过了天地,但她却能感觉到,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命火”。
这幻象是一场完美的戏剧,却终究只是演给外人看的空壳。
“你要演,我便给你……一场真的火。”她低声自语,眸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话音未落,白小怜贝齿轻咬,刺破了自己莹白如玉的指尖。
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血液随之沁出,这并非普通的鲜血,而是她作为医灵,耗费本源凝聚的最后一滴心头血。
她屈指一弹,这滴血珠精准地落入炉心一道极其隐晦的暗纹之中。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在药炉内部响起。
那道暗纹被医灵血激活,瞬间亮起,并如蛛网般迅速蔓延至整个药炉的夹层。
一座庞大而复杂的“藏火阵”就此启动!
这阵法,是她为林风准备的最后底牌。
它将之前万民为林风点燃、汇聚而来的十万道祈愿之火,尽数封印在生生药炉的夹层空间里,不显于外,不泄丝毫气息,却能在她一念之间,如火山般尽数引爆!
就在此刻,远在北原无垠的虚空之上,叶红绫身前的灶令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悲鸣。
她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两道神剑,刺破混沌,望向天际。
只见一道幽深的混沌裂隙中,一个佝偻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出。
那黑影形如一个披着破旧黑袍的老者,身形枯槁,脸上布满了象征终结的灰败纹路。
他手中,紧握着半截由灰烬凝聚而成的权杖,杖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吞噬之意。
他,正是由终宴令最后残念所化的“守宴人”!
“想偷吃席?先过我这道门!”叶红绫一声冷喝,声震九天。
她没有丝毫犹豫,战神图腾自背后轰然展开,古老而霸烈的气息席卷四方。
图腾在虚空中化作一道、两道……直至九道遮天蔽日的雄伟火墙,横断了守宴人前行的所有路径。
每一道火墙都由最精纯的战意与薪火构成,足以焚灭寻常神只。
然而,守宴人对此只是报以一声沙哑的冷笑:“凡火,终将归于灰烬。”
他举起手中的灰烬权杖,对着那九重火墙,看似随意地一杖劈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万物归寂的法则之力。
权杖所过之处,那九重火墙竟如同被泼了水的炭火,迅速黯淡、熄灭,最终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
一击破开叶红绫的阻拦,守宴人毫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扑下方的灰烬大陆。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在林风“自焚”达到顶点的瞬间,夺走那枚凝聚了逆火大道雏形的道种!
他穿过大陆上空的罡风层,精准地踏入了那片由心火构筑的“盛宴”范围。
可就在他踏入的刹那,预想中林风神魂俱灭、道种浮现的场景并未出现。
眼前那熊熊燃烧的幻象,竟如镜花水月般骤然破碎!
幻象之后,真正的林风手持破锅,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迎上了他惊愕的目光。
“你说的‘宴’,是我请的。”林风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守宴人的神魂之上,“你说的‘终’,由我来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锅原本用以炖煮幻象的滔天心火,轰然炸开!
不再是温和的光,也不是狂暴的焰,而是化作了亿万柄由纯粹执念凝聚而成的锋利刀刃。
这些刀刃无视肉身,无视法则,携带着万民不屈的意志,铺天盖地地刺入了守宴人的神魂之内!
“啊——!”
守宴人发出了不似生灵的凄厉惨嚎。
他的神魂之躯瞬间变得千疮百孔,手中的灰烬权杖寸寸崩裂,化为齑粉。
那缕终宴令的残念在剧痛中惊恐万状,再也顾不上夺取道种,只想立刻逃离这片恐怖的领域。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道赤金色的流光划破虚空,快得超越了思维。
叶红绫的战戟后发先至,带着无匹的穿透力,狠狠地将守宴人那即将溃散的神魂之躯,死死地钉在了一片无形的虚空壁垒之上!
与此同时,生生药炉之中,白小怜双眸紧闭,素手结印,口中轻吐一字:“起!”
轰隆!
十万道被封印已久的凡人之火,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的命令。
它们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的火焰狂潮,自药炉中喷薄而出,穿越空间,精准地将那被钉住的残念彻底裹挟。
这股火潮并非要将其焚烧,而是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将他拖拽着,狠狠地按入了林风身前那口沸腾的心火浓汤之中!
“滋啦——”
宛如滚油泼入沸水,守宴人的残念在汤中疯狂挣扎,却被亿万执念之刃与十万凡人之火死死地压制、熔炼。
林风面无表情地拿起锅中的汤勺,舀起一勺金红交织、其中还包裹着一缕扭曲黑气的“浓汤”,随手将其洒向了冥冥之中的天轨。
“这道菜,叫‘天道回锅肉’。”他对着虚空,淡淡说道,“专治各种不服。”
汤汁洒向天轨,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吸收。
紧接着,在天轨的最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闷而空洞的碎裂声。
那是象征着终结与吞噬的“终宴令”,在这一刻,被彻底抹除。
笼罩在诸天万界之上的一个巨大阴影,就此烟消云散。
然而,林风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那片虚无的尽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身前的破锅,在焚尽了终宴令残念之后,锅中的心火渐渐平息,火苗微微颤动,恢复了最初温和的模样。
就在这摇曳的火光投下的锅影之中,一个极其模糊的、属于初代葬天者的面容,竟一闪而过。
那面容古老而沧桑,嘴唇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道讯息却跨越了万古时空,清晰地烙印在林风的心底:
“……火已成,但锅,还未铸。”
这道讯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林风的识海中炸响。
他猛地低头,望向身前这口陪伴他一路走来的破锅。
心火的光芒,正静静地映照着粗糙的锅底,那里的铭文古朴依旧,似乎亘古未变。
但林风的瞳孔,却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他隐约感觉到,在那熟悉的纹路之间,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缓缓地成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