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阮雪蘅是被内室传来的轻微响动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咯噔”一下。
他醒了?
顾不上穿鞋,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推开内室的门。
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血迹和被褥上一处明显的人形凹陷。
他走了。
阮雪蘅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一股更浓重的失落与空洞。她走到床边,正要收拾,一道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从屏风后传来。
“在找本王?”
阮雪蘅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墨景宸一袭玄色中衣,正倚在窗边,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他已经自己处理好了仪容,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得骇人,竟又恢复了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她怀里脆弱得像座崩塌山脉的男人,只是一场幻觉。
他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一丝她看不懂的灼热。
“王爷……你……”
“多谢。”他打断她,缓步走来,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丝毫未因伤势而减弱。“昨夜,你做得很好。”
他站定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从袖中取出一物,直接塞进了她的手心。
那是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上面用最利落的线条,雕刻着一朵卷云纹。
“这是本王的私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见此印,如见本王。以后在墨京,无人敢再欺你。”
这不是感谢,这是宣告。宣告她是他的所有物。
阮雪蘅握着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玉,指尖发烫。
“王爷的伤……”
“死不了。”他瞥了一眼自己包扎妥当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想杀本王的人很多,他们还不够格。”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指腹粗粝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溅上的一点干涸血迹。“记住,除了本王,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许要。”
话音落,他已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推窗而出,玄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晨雾弥漫的院墙之外。
阮雪蘅站在原地,脸颊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块霸道的玉印,心乱如麻。
“小姐,您起了?”青黛端着铜盆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小姐,屋里怎么有股怪味儿?”
“许是昨夜窗户没关严,飘进来的死老鼠味吧。”阮雪蘅迅速将玉印收进袖中,面上恢复了镇定,指着床上,“把这些被褥都换了,直接拿去烧掉,别用了。”
用过早饭,阮雪蘅刚放下手中的茶盏,外间传来青禾的声音。
“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门帘被一只素手猛地掀开,阮舒月一身水绿色绣缠枝莲的罗裙,几乎是跑着冲了进来。
发间别着一支小巧的珍珠簪,脚步急促,人还没到跟前,那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已经扑面而来。
“姐姐!”阮舒月几步冲到阮雪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身子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因为激动而亮得惊人,紧张地绞着帕子,“我问你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
阮雪蘅看她这副火烧眉毛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面前的空杯里续上水。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失了仪态?天塌下来了?”
青黛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放在桌上,阮舒月看也不看,身子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像做贼。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三皇子了?”
“哐当。”
阮雪蘅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茶水从杯沿溢出,烫在了手背上。一点刺痛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起眼,静静地看向阮舒月,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背上的水渍。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诗会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了呀!”阮舒月说起这个,整个人都兴奋得发光,脸颊泛起两团薄红,“三皇子那样的人物,简直……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可他那天,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你说话,还说……说你是‘他的人’!姐姐,府里都传遍了!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早就私下见过面了?”
她一口气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羞赧与期盼。
“还有还有,姐姐你知不知道,三皇子他……他平日里喜欢什么?是喜欢安静地看书作诗,还是爱骑马射箭?他……他会喜欢什么样的香囊?或者……什么样的剑穗?”
一连串的问题,像雨点般砸来。
阮雪蘅听着,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的画面——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平日里那双锐利逼人的琥珀色眸子因剧痛而失焦,脆弱得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她心口猛地一窒,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
“问得这么详细,莫不是我们二小姐,看上三皇子了?”她听见自己用一种逗弄的、却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开口。
“姐姐!”
阮舒月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猛地站起身,慌乱地摆着手,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就是觉得三皇子侠肝义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单纯……单纯敬佩罢了!”
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和阮雪蘅对视,通红的耳根彻底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又急急忙忙坐下,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边送。
“再说,三皇子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阮府的二小姐,哪里敢有那种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阮雪蘅看着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那股烦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升起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独占欲。
她放下茶盏,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我与三皇子不过几面之缘,算不得熟悉。诗会那天他出手相助,许是看不惯叶云嫣当众撒泼的做派,与我无关。”
顿了顿,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
“至于他的喜好,那种杀伐果断的皇子,喜欢的自然是弓马利刃,家国天下。女儿家的这些小玩意儿,他不会看在眼里。你别白费心思了。”
阮舒月眼里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连带着整个人的坐姿都蔫了下来。她“哦”了一声,像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青黛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小姐,”她屈膝一礼,禀报道,“府门外,三皇子府上的洛邑侍卫求见,说……是奉三皇子之命,给您送东西来了。”
什么?!
阮舒月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眸子瞬间重新燃起火焰,震惊又羡慕地看向阮雪蘅。
阮雪蘅的心,则“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那个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着阮舒月那满是探究和好奇的眼神,第一次觉得,自己惹上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个盟友,而是一个甩不掉的、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