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这几日的气氛,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热午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几分,茶楼酒肆里,往日高谈阔论的江湖客们也收敛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闪烁。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座如今已无人敢轻易靠近、朱门紧闭的万府大宅,以及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荆州上空的称号——“第一邪皇”。
林越静立在临时居所的小院中,负手望着北方层叠的远山。那里是荆州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也是历来匪患最为猖獗的区域。几日来,通过言达平那无孔不入的耳目网络,以及他自己那远超常人的超级感官捕捉到的零星信息碎片,一幅关于北部山区匪帮动态的图景已在他脑中清晰勾勒出来。
“铁掌帮刘乘风覆灭的消息,看来已经传开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北部大小山寨的头目们,此刻想必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恐惧与侥幸之间反复挣扎。有的惊惶失措,连夜收拾细软,试图化整为零,潜入更深的密林暂避风头;有的则疑神疑鬼,认为那“第一邪皇”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扫平所有山头,或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更有一些自恃凶悍、或是与某些地方势力有勾结的,则暗中串联,咬牙切齿地商议着如何抱团取暖,甚至放出狠话,要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邪皇”有来无回。
这些反应,都在林越的预料之中。人性便是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恐惧需要累积,规矩需要一次次用铁与血来铭刻。
“是时候北上一趟了。”他心中定计。北部山区匪患乃是盘踞多年的毒瘤,清剿它们,既是践行“恶人谷”立下的规矩,进一步巩固威慑,也能借此机会,实地验证一番新近从“银鞍照白马”与“救赵挥金锤”两处洞窟壁画中领悟的身法与发力技巧。于实战中磨砺,方是掌握武学精髓最快的方式。
他正欲转身回屋略作准备,超级听觉却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往常的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动,正从城南方向沿着主街缓缓而来。那声音节奏沉稳,驾车的显然是个老车夫,鞭子甩得极有分寸,拉车的两匹健马呼吸略显粗重,蹄铁敲击青石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显是经过了不短的旅途。更引人注意的是,车厢内隐隐传来一道清冽中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难掩其本身澄澈特质的内息波动。这内息根基颇为扎实,透着名门正派的严谨气象,但此刻似乎因长途跋涉和些许心事而略显浮躁,呼吸的节奏比常人悠长,却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怀揣着某种期待与不安。
“嗯?这内息……并非荆州本地路数,中正平和却又隐含一丝水润绵长之意,运转间偶有锋锐之气透出……倒像是……江南水家的‘冷月心法’?”林越目光微动,立刻做出了判断。水岱的“冷月剑”名震江湖,其独门内功心法特质鲜明,清冷绵长,如月华流淌,他虽未亲眼见过水岱出手,但凭借太玄经包罗万象的武学见识和超凡感知,瞬间便辨认了出来。车厢内之人的内力火候虽远未至水岱那般精纯浩大,却已得其神韵三四分,应是嫡传。
“水岱的女儿……水笙?”他想起前几日言达平似乎提过一句,据闻“冷月剑”水岱的爱女不日或将抵达荆州寻父。看来,便是眼前这位了。她此刻的心绪不宁,怕是既有旅途劳顿,更多是对即将见到父亲的期盼,以及身处陌生之地的一丝本能警惕。
几乎是同时,另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浓浓阴邪气息的波动,如同暗流般悄然缠上了那辆马车!这股气息刁钻狠辣,透着西域武功特有的诡异与暴戾,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正无声地吐着信子,悄然缀上了猎物。共有三道气息,分散在街道两侧的屋顶阴影和人群之中,移动时几乎无声无息,显然轻功不弱,且极擅隐匿跟踪。他们的气息中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和志在必得的阴冷,目标明确,正是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
“血刀门的人……果然贼心不死,竟将主意打到了水岱女儿的头上。”林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血刀门在荆州分舵被灭,精锐折损,如今竟想通过挟持水笙来要挟水岱,或是搅乱荆州局势,其用心可谓歹毒至极。看来他们对荆州城的渗透比预想的要深,消息也颇为灵通,竟能准确掌握水笙抵达的时间和路线。
此刻,那驾车的车夫和随行的两名护卫似乎还浑然未觉,依旧不紧不慢地赶着车,他们的呼吸平稳,气息寻常,显然是寻常武师,并未察觉到致命的威胁已然临近。车厢内的水笙也似乎因为即将见到父亲,心神略有松懈,并未立刻察觉到那逐渐逼近、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杀意。她只是微微掀开车窗一角,好奇地打量着荆州城的街景,一双明眸中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越微微蹙眉。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与水岱这等正道标杆人物牵扯过多,于他“邪皇”身份而言并非好事,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猜忌。但血刀门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刚刚立下的规矩,更是将无辜之人卷入漩涡。更何况,让水笙落入血刀门之手,只会让荆州局势更加复杂混乱,不利于他接下来的计划。水岱若因爱女被擒而投鼠忌器,甚至被迫与血刀门合作,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心念电转间,他已有了决断。
他身形并未移动,只是意念微动,一股无形无质却凝练无比的精神力量,如同精准的箭矢般,跨越数百丈的距离,隔空射向城南某条僻静巷弄的阴影之中——那里,言达平正如同幽灵般潜伏着,负责监控城南区域的异动。这种精神传讯之法,乃是太玄经中一种极高深的运用,需对自身精神力量掌控入微,且受讯者需与施术者有一定精神联系或处于特定状态方能接收。言达平体内有“子母噬心引”的子引,正好成为了一个绝佳的精神信标。
正全神贯注执行监视任务、感应着城内各处细微能量波动的言达平,猛地感到脑海中如同响起一声清晰的钟鸣,一个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直接印入他的意识深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清晰:“南门大街,自南向北,蓝篷马车,水岱之女车驾,有三名血刀门鼠辈尾随图谋不轨。去处理一下,干净利落,不必留活口,将首级悬于北门外示众。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在荆州地界,动我‘恶人谷’规矩之下的人,是什么下场。”
言达平浑身一个激灵,骇然抬头四顾,却根本看不到林越的身影。这等传音入密、直抵心神、跨越如此距离的手段,简直神乎其神,让他对这位邪皇的敬畏更深了一层,背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低应一声,声音微不可察:“属下遵命!”身形一晃,已如一道淡烟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小巷,如同最老练的猎犬,循着那缕微弱的邪戾气息,向着南门大街方向疾驰而去。他深知,这是邪皇对他办事能力的又一次考验,必须办得漂亮、迅速、不留任何痕迹。
林越收回意念,不再关注城南的小插曲。以言达平的武功、狠辣手段和对荆州地形的熟悉,处理几个暗中跟踪的血刀门探子,绰绰有余。悬挂首级之举,虽显酷烈,却最能有效震慑宵小,清晰划出红线,让那些还在暗中窥伺、心怀侥幸的家伙彻底胆寒。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北上清剿匪患的计划上。北部山区的匪帮,不过是疥癣之疾,正好用以磨刀,验证新悟的武学。而血刀门,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毒蛇。他们此番行动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波,恐怕还在后头。或许,这次北上,也能顺便钓出几条隐藏更深的血刀门大鱼。
“也罢,便让这荆州之水,再搅得浑一些吧。”林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乱局之中,方能更快地看清各方势力的真实面目,也更能凸显出“恶人谷”秩序的存在价值。他需要这种混乱,也需要在这种混乱中建立起的、由绝对武力保障的秩序,来为他搜集武学、探索此界规则提供稳定的环境和……实验场。
他转身步入屋内,并未携带任何显眼的行李,只从桌上取过一只看似普通的青布囊斜挎在肩上,里面装着一些清水、干粮以及几本正在研读的医药笔记。他换上一双更利于山地行走的薄底快靴,步伐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暗合某种奇异步法,身影几个闪烁,便已如同鬼魅般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小院,融入街上的人流,向着北城门方向而去。他的气息完美地收敛起来,如同滴水入海,即便有人迎面走来,也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
就在他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城南某条僻静的岔道内,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而压抑的惊呼与金铁交击的脆响,声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般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随即迅速归于死一般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短暂弥漫开又迅速被风吹散的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以及墙角阴影里几不可见的点滴喷溅状暗红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片刻之后,荆州北门的城门楼子上,悄然多出了三颗面目狰狞扭曲、死不瞑目的光头首级,被粗糙的麻绳系着发辫,悬挂在垛口之下。清晨的寒风吹过,首级轻轻晃动,空洞的眼神仿佛仍在凝视着这座突然变得无比危险的城市。引得清晨进出城门的行商、百姓阵阵惊恐的低呼和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气息。很快,便有消息灵通的人低声传播开来:“是血刀门的妖僧!”“他们好像想对水大侠的女儿下手……”“嘶……是那位……邪皇大人出手了?”“这手段……太吓人了……”
而那一辆装饰雅致的蓝篷马车,则在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驶入了荆州城,最终停在了水岱暂时下榻的府邸门前。车帘掀开,一位身着鹅黄色劲装、身姿挺拔、明艳照人却面带倦容的少女,在水家仆役的恭敬迎接下,快步走进了府门。她只是隐约觉得方才街角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但归心似箭,并未深思。
城北官道上,林越的青衫背影已然远去,消失在苍翠的山道之间。北方的匪患,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雷霆清扫。而荆州的棋局,随着水笙的安然抵达与血刀门的再次受挫与公然警示,也变得越发波诡云谲起来。恐惧在蔓延,规矩在血与铁中被一次次重申,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