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隅没想到蔚家像狗皮膏药似的,打走一个又来一个,走了儿子来母亲,蔚夫人走后,他总算迎来真正想见他的人——蔚大人。
蔚大人一身黑衣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在偏门等了一个时辰,偏门才缓缓打开。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慢悠悠踱着步走来,朝蔚大人拱拱手,嬉皮笑脸地开口:“不知道什么风把蔚大人吹来了?”
“让客人在门口等,这便是镇北王府的待客之道?”
蔚大人心里窝火,对小厮说话的语气也不友善起来,全然没有刚才麻烦人家去通报的样子。
“你怎么看门的?怎么不给大人留条缝儿呢?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这位大人,往那一杵,也不说话,我哪儿知道他是干嘛的?还以为是那里的破落户来打秋风呢。”
蔚大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好歹是一品大员,穿的也不差,竟然被人和路边的乞丐比较。
小厮上下打量了蔚大人半晌,转头对侍卫道:“也是,干了几十年下人,从没见过这么差的料子。”
说完,又堆起笑容给出合理解释:“许是咱们两家的待客之道不一样,王府呢是‘正门走客,小门走人,偏门走狗’。”
小厮忽略蔚大人要喷火的眼神,边说边拱手,“王府从来没有空着手来,还打算走侧门的进府的客人,您这样的咱也是第一次见,多有怠慢,得罪,得罪。”
小厮揣着手,对着门口的大黄嘬嘬嘬了几声,趴在窝里的大黄应声起身,摇着尾巴从偏门跑进府。
“对了,大人你来这里是干嘛来着?”小厮逗着大黄,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蔚尚书。
“我来与王妃议事。”
蔚大人强压着怒火,蔚隅也太不识抬举了,竟然这样侮辱他,不就是两年前他回门时让他走偏门吗?竟然记到现在。
果然是没受过礼教的贱民,小家子气,镇北王府都盖不住他身上的卑贱之气。
“哎哟,那可不巧不是,咱们王妃不在府中。”
“王妃不在府中,为何不早说?”
“对啊,为何不早告诉大人,还让大人白白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啊?”看门的侍卫佯装惊讶,满脸无辜:“大人他也没问啊。”
这人到了这里就跟木雕似的杵着,话也不说,也不问,他以为在演程门立雪呢,哪儿知道是来找王妃的呢?
说完,又赔笑道:“对不住,管事的交代时只说了走正门的是贵客,没说走偏门的是贵客,大人你也不常来,咱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王—妃—去哪儿了?”
蔚大人压着满腔怒火,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王妃啊,让我想想。”小厮挠着后脑勺,口中念念有词用起了排除法。
“在百香楼?”
“不对不对,是青玉堂?好像也不对。”
“那是千金馆?也不对,王妃昨儿个才去过。”
蔚大人耐心告罄,转身想要离开,身后却突然大叫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小厮一拍后脑勺,大声且笃定地道:“王妃去戏楼听戏了。”
“当真?”蔚大人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王妃走时还让人去锦斋坊打包糕点送到戏楼呢。”
得到想要的消息,蔚大人拂袖冷哼,转身上了马车,朝戏楼而去。
蔚隅不喜人多,特意在二楼挑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包房,房内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有一张小榻。
蔚大人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蔚隅半倚在榻上,随手将一把金瓜子丢在台上的场景。
蔚隅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衣,银线绣的墨竹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领口和袖口绣着缠枝莲花纹,整个人如青松般立挺,兼具柳条的柔美。
蔚大人走了几步,看着榻上的人,心绪很是复杂。
蔚隅身上初入府时的那股冷淡不见了,就连那骨子里的寒酸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身贵气,往那儿一坐一躺,浑身贵气浑然天成,凤眸漫不经心睥睨四野,仿佛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
通常情况下,也确实没什么东西能入了他的眼。
蔚大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蔚隅则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两年不见,蔚大人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面色灰败,双目凹陷,脸上布满皱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蔚隅没有让他坐,也没有让人给他上茶的意思,自个儿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才开口询问:“蔚大人深夜拜访,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蔚某有一事,想同王妃商议。”
蔚大人仍旧端着架子,想找个椅子凳子坐着,却发现整个包房只有蔚隅屁股底下那一张。
“蔚大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们王妃该回去休息了。”云一催促道。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想与王妃商议你的母亲在南边和东边沿海商铺的事情。”
蔚大人后槽牙都快磨平了,从他进入户部那天起,上京谁还敢给他脸色瞧?蔚隅今日却是将他所有的脸面都踩到了泥里,把他所有的骄傲都敲碎了。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蔚隅还敢给他脸色看,当真是没礼数的乡野村夫。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等他熬过这段时日,东山再起,定然不会放过他。
“大人真会说笑,本妃的母亲只是一介农女,哪儿来的商铺?”
蔚隅只觉得好笑,要公孙夭商铺时,说她是农女,现在商铺出了问题,又变成商女了。
原来在蔚家人这里,身份这东西不是争取来的,而是靠别人给的啊。
蔚大人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眼里有恼怒有愤恨,全然没有尴尬与羞愧。
“此事我本不该瞒你。”蔚大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府中大小事务一律由你的母亲负责,当年你母亲生病后,将十间铺子和你一起托付给了夫人,彼时我不在京城,不知道她做了那样的事。”
蔚隅不知道他所说的“那样的事”是指哪一件。
让一个孩子在冬天里用冷水浆洗全家人的衣服;还是被蔚川一个窝心脚踹进池水,又被他按着脑袋差点溺死;亦或是将一个孩子丢到乡下不闻不问,让其自生自灭。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蔚隅不愿回想,可蔚家人总能让他回忆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偏偏这些人还恬不知耻地凑上来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