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兹纳克瘫软在高台的冰冷石板上，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他引以为傲的军事艺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沙堡。那一百个黑色的魔神，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给他上了一堂名为“绝望”的课。
他的目光呆滞地越过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个被亲卫簇拥着的、臃肿如肉山的华服身影上。
葛拉兹旦·莫·伊拉兹。
渊凯最有权势的贤主，这次远征联军真正的金主与大脑。
此刻，这位贤主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盘点亏损时特有的、冰冷而刻毒的阴沉。他那双藏在肥肉褶皱里的细小眼睛，死死盯着远方那座在灰色天幕下依然散发着朦胧绿意的巨城，像一条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废物。”葛拉兹旦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普雷兹纳克，他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两个字，满是鄙夷，“你的‘艺术’，你的‘荣耀’，连给我的投资回本的资格都没有。”
普雷兹纳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挣扎着想反驳，想为自己，为那些战死的弥林勇士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力的哆嗦。
是啊，辩解什么呢？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最强的攻城锤，他最勇猛的冠军角斗士，在那一百个怪物面前，就像是一群拿着木棍冲向钢铁洪流的孩童。
“常规的手段，对付不了神迹。”葛拉兹旦终于转过身，他肥胖的手指上，名贵的宝石戒指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不过，我从未指望过只用常规手段。战争，我的将军，归根结底是一门生意。当一种投资方式失效时，一个优秀的商人，会立刻切换到另一种更高风险、也更高回报的方案。”
他拍了拍手。
阴影中，几个穿着黑色长袍、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其中两人，皮肤苍白如尸，嘴唇乌青，眼窝深陷，仿佛来自亚夏最深沉的暗影；另外几人，则戴着绘制着扭曲符文的面具，身上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香料与腐尸的甜腻气味，那是渊凯臭名昭着的男巫。
普雷兹纳克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体。作为一名信奉古吉斯卡利军事荣耀的贵族，他极度厌恶这些藏头露尾、与邪恶为伍的施法者。
“葛拉兹旦！你疯了！动用他们，会玷污这场战争！”
“玷污？”葛拉兹旦肥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笑容的表情，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普雷兹纳克，你还没明白吗？我们不是来这里进行一场骑士对决的。我们是来掠夺的！是来攫取财富的！那座城市，那些精灵，那些巨龙……全都是我的！为了得到它们，任何手段都是值得的，任何代价，都可以支付。”
他顿了顿，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尤其是……当代价是别人来支付的时候。”
他的目光投向了后方营地里，那数千名被驱赶来的、眼神麻木的奴隶。在贤主的眼中，他们不是人，只是一堆会呼吸的、可以随时用于献祭的燃料。
“开始吧。”葛拉兹旦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仆人准备晚餐，“用他们的血肉与哀嚎，告诉那座山谷里的‘神明’，凡人的贪婪，同样是一种足以污染天堂的力量。”
亚夏的阴影缚者与渊凯的男巫们微微躬身，随即转身走向奴隶群。一场惨绝人寰的盛宴，即将开幕。
……
吉斯拉紧紧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蜷缩在人群的角落里。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
不久前，那如同神明降世般的救援，那座天堂般的城市，那温暖的食物和干净的衣物，让她以为自己和孩子终于逃离了地狱。可现在，当他们被晨曦之城的卫士们安置在城外的一片临时营地，等待进一步甄别时，远方战场上传来的恐怖气息，让她再次坠入了冰窟。
她不懂战争，但她能感觉到，空气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金属与鲜血的腥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恶心的东西。
风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声音她太熟悉了，那是奴隶们在被处死前发出的、最绝望的哀嚎。
她死死捂住孩子的耳朵，将他的小脑袋埋进自己怀里，嘴里无声地祈祷着。向那位救了他们的泰坦神明祈祷，向那位如同女神般温柔的女主人祈祷。
突然，一股墨绿色的、带着浓郁腐臭的烟雾，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迅速向着晨曦之城蔓延而来。
烟雾所过之处，大地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刚刚冒出嫩芽的草地迅速枯萎、发黑，变成一滩滩令人作呕的烂泥。就连那些坚硬的火山岩，表面也开始滋生出诡异的、仿佛脓疮般的惨白色菌斑。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顺着吉斯拉的脊椎爬上大脑，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她看到身边的一些“挣脱者”战士，那些刚刚还在吹嘘自己勇武的角斗士，此刻也脸色煞白，握着武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凡人的战争。
这是……魔法。是诅咒。是来自地狱的污秽。
……
城墙之上，沐青还在为黑曜石卫队的完美表现而“咕啦啦啦啦”地大笑，享受着胜利的余韵。然而，他身旁的丹妮莉丝，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她猛地弯下腰，一手撑住冰冷的城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剧烈地干呕起来。
“媛媛？！”沐青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闪身就到了她身边，巨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后背，声音里满是惊慌和关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是……是大地……”丹妮莉丝的声音虚弱而痛苦，她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眸中充满了惊恐与悲伤，“它在哭泣……在哀嚎……有什么东西……非常肮脏的东西……在污染它，在吞噬它的生命……”
作为世界树意志的代行者，她的灵魂与这片被净化的土地紧密相连。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充满了怨毒、死亡与绝望的负面能量，正如同最凶猛的癌细胞，疯狂地侵蚀着世界树根系所覆盖的每一寸土地。
那种感觉，就像有无数根淬毒的钢针，在同时扎刺着她的灵魂。
沐青顺着丹妮莉丝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那片正在迅速蔓延的、象征着死亡的墨绿色瘟疫之雾。他看到了大地的枯萎，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仿佛无数怨魂在尖啸的诡异声音。
“【警报！检测到高浓度、未知类型的复合型魔法污染！】”他脑中的芯片用前所未有的急促语调发出了警报，“【污染源正在快速侵蚀区域生态系统！生命力指数正在以每秒0.13%的速度急剧下降！预计在17分钟后，污染将抵达城市外墙！】”
沐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之前那种身为胜利者的轻松与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山雨欲来般的阴沉。
他明白了。
常规的军事手段失败后，敌人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亮出了最卑劣、最恶毒的獠牙。
“狗杂种！”沐青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蕴含的怒火，仿佛能让周围的空气都燃烧起来，“打不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为这样就能赢吗？！”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下，那些刚刚被救援回来、此刻正惊恐地望着远方异状的“挣脱者”幸存者们。他看到卡萨斯已经拔出了巨斧，正大声呵斥着，试图稳住骚动的人群。
沐青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对这些刚刚看到希望的奴隶们，是一次毁灭性的心理打击。
“塞拉斯！”沐青对着身后的空气吼道。
一道影子从城垛的阴影中浮现，正是情报主管塞拉斯。他单膝跪地，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语速却快了几分：“领主。莉娅的游侠小队在五分钟前传来最后的鹰讯。她们目睹了敌方营地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活人献祭，目标是他们的奴隶。随后，信号中断。恐怕……”
“我知道了。”沐青打断了他。
活人献祭。
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沐青的心上。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土着，他来自一个和平的文明社会。他可以接受战场上的生死搏杀，但他无法容忍这种为了施展邪恶魔法而进行的、对无辜者的大规模屠杀。
这触碰到了他作为现代人的底线。
“咕啦啦啦啦啦……”沐青又一次发出了他招牌式的笑声，但这一次，笑声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们这是在找死啊……”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面色惨白、还在竭力抵抗着那股污染之力的丹妮莉丝，眼神瞬间从暴怒化为了心疼与温柔。他伸出巨大的手，轻轻拂去她额角的冷汗。
“媛媛，你先回神殿休息。接下来的场面，会很脏。”
“不。”丹妮莉丝却摇了摇头，她扶着沐青的手臂，勉力站直了身体。她的眼神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我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是冲着世界树来的。它们的目标，是污染我们的家园，从根源上毁灭我们。我不能退缩。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是……生命女神。”
她深吸一口气，胸前那枚作为与世界树链接媒介的【世界树之心】宝石，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翠绿色光华。
光芒所及，丹妮莉丝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那股源自灵魂的刺痛感也得到了些许缓解。
“我能……净化它们。”她望着远方那片翻涌的墨绿色雾气，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燃起了名为“神性”的威严与决绝，“但是，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保护。”
沐青看着妻子眼中的坚定，不再劝说。他知道，这是她的战斗，也是他们的战斗。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面向整个战场。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喜欢吐槽的中二病社畜，而是晨曦之城唯一的泰坦，所有子民的守护神。
他那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凯恩！索林！率领【圣域守卫】，在【曙光壁垒】前结成三重盾墙！不准任何东西靠近城门一步！”
“莉娅！【银月游侠】后撤！在高处对所有从地面钻出来的东西进行自由射击！”
“黑曜！”
“在！”身披重甲的黑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城墙之下，他单手持着巨剑，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向沐青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黑曜石卫队】作为预备队！你们的目标，是那些体型最大的怪物！给我把它们……砸成肉泥！”
“卡萨斯！”沐青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城外临时营地里，那位身形如铁塔般的角斗士之王身上。
卡萨斯浑身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位神明般的领主，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呼唤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将巨斧往地上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在！”
“你的【挣脱者军团】，负责保护你们自己，保护那些妇孺！让他们退到山谷豁口内侧！这是你们来到新世界的第一战！向我证明，你们有资格成为晨曦之城的子民！”
“遵命！我的领主！”卡萨斯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份认可！一份来自神明的、沉甸甸的信任！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整个晨曦之城高效而有序地运转起来。警钟长鸣，无数民兵拿起了武器，登上了各层平台的预设阵地。
就在这时，那片墨绿色的瘟疫之雾，已经蔓延到了战场中央，距离城墙不足千米。
雾气之中，大地开始剧烈地蠕动，如同活了过来。
一个又一个由无数奴隶的血肉、骸骨与无尽怨念强行捏合而成的怪物，从黑色的烂泥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有的像是无数手臂纠缠而成的巨大肉球，有的则是用白骨拼凑成的、行走姿态极其诡异的节肢生物。它们发出不成调的、充满了痛苦与憎恨的嘶吼，摇摇晃晃地，带着浓郁的血腥与腐臭，向着晨曦之城涌来。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场活生生的、正在移动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