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99年，守望岛。
海风带着狭海特有的咸腥与潮湿，吹拂着“西境之门”那高达百米的黑色城墙。然而，这风却无法在墙面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那些由整块黑曜石浇筑、再经由神力打磨的墙体光滑如镜，将灰蒙蒙的天光与下方深蓝色的海水反射成一片片流动的冷光。
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船挤满了新月形的港湾，桅杆如林，各色旗帜在风中招摇。水手们喧闹的叫骂声、货物装卸的号子声、以及从港口区酒馆里传出的跑调歌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任何一个繁荣港口都应有的嘈杂交响。
然而，只要有经验的船长稍加留意，就会在这片喧嚣之下，察觉到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诡异的秩序。
洛米斯船长，一位驾驭着他那艘名为“胖海鸥”号的三桅柯克船、在狭海上跑了三十年的老船棍，正倚在船舷上，吧嗒着烟斗，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敬畏。
他的船正在等待入港。没有混乱的抢位，没有港务官的勒索。一艘造型优美、快如飞鱼的单桅小船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船上一位身穿朴素灰衣、面容俊美的年轻人用无可挑剔的维斯特洛通用语，清晰地告知他入港的序列和泊位号码。
那年轻人说话时，声音平稳，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洛米斯注意到，港口所有的引水员、码头工人和巡逻卫兵，都和这个年轻人一样。他们身形高挑，动作优雅而高效，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们就像一架巨大机器上最精密的齿轮，安静、准确、有力地运转着。
“见鬼，”他身旁的大副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些夷地佬……他们是机器人吗？我在这儿待了三天，就没见过他们有谁坐下来歇口气，或者跟谁吵过架。”
洛米斯吐出一口浓烟，没有作声。他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夷地佬。夷地人他见得多了，懒散、精明、吵吵闹闹。而这些人……他们更像是从古老歌谣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传说。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传说中的“精灵钢”制品。不是武器，那玩意儿【翡翠商会】只卖给寥寥无几的几个“战略伙伴”。他要的是用“精灵钢”边角料打造的厨刀和剃刀。据说，那种刀具锋利得能削断飘落的羽毛，而且永不生锈。在君临的贵族圈子里，一把“精灵钢”厨刀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一柄普通长剑的十倍。
“船长，到我们了！”大副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胖海鸥”号缓缓驶入泊位。立刻，一群同样沉默的码头工人开始进行卸货。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一箱箱来自里斯的丝绸、泰洛西的染料被迅速搬运，并在旁边一位手持奇特水晶板（芯片终端）的“记录员”面前一一扫过。没有手写的货物清单，没有繁琐的清点。一切都在那块水晶板发出的柔和光芒中完成了。
洛-米斯看得眼皮直跳。这效率，比布拉佛斯最繁忙的码头还要高出三倍不止。
这意味着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他掐灭了烟斗，心里盘算着。这一趟的利润，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但他心中的不安，也随着这份疯狂的利润，一同滋长。
这地方，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凡人能建造出来的。
＊
在港口最高处的堡垒，“西境之门”的指挥核心内，另一场看不见的交锋正在进行。
阿林·瓦列利安，潮头岛的骄傲，“海蛇”科利斯·瓦列利安最年轻的侄孙，正坐在一间风格简朴却处处透着诡异和谐的会客室内。他面前的桌子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黑色木料制成，上面摆放着一套翠绿色的、仿佛由活的藤蔓编织而成的茶具。
他没有碰那杯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茶水。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对面那个自称为【翡翠商会】“西境主管”的男人身上。
男人名叫凡德尔，是【暗影】舰队的总司令，也是塞拉斯最信任的副手。他有着一头被海盐风干成金银色的头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锐利如海鹰。
“凡德尔主管，”阿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而友好，他挺直了自己那身绣着银色海马纹章的华丽外衣，“潮头岛与晨曦之城，我们都流淌着古瓦雷利亚的血脉。我叔公‘海蛇’大人相信，我们天生就该是盟友，而非竞争者。”
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一丝血脉相连的认同感。
然而，凡德尔的眼神平静如深海。他只是微微点头，说道：“瓦列利安大人的善意，我们心领。依照协议，这一批三千柄‘精灵钢’长剑已经备好，随时可以装船。”
阿林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空处。
又是这样。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如何暗示双方的血缘关系，如何打探那座传说中的【晨曦之城】的内情，对方永远都能微笑着、礼貌地、却又无比坚决地将话题拉回到交易本身。
这些人，就像他们建造的黑曜石堡垒一样，光滑、坚硬，找不到任何可以切入的缝隙。
“我们带来的，是布拉佛斯铁金库开具的最高信用凭证。”阿林换了个话题，他加重了“铁金库”三个字，试图让对方理解这背后的分量，“足以支付十倍的货款。叔公的意思是，我们希望建立更深度的合作。比如……共同组建舰队，清剿石阶列岛的海盗。贵方的战舰，其速度与火力，令人印象深刻。”
凡德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奇异的香气让他想起了世界树下的家园。
“【翡翠商会】是一个和平的商业组织。”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我们的舰队只为保护商路。至于海盗……如果他们不主动攻击我们的船只，我们无意与任何人为敌。”
阿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和平的商业组织？他想起了那些被晨曦之城海军像捏死虫子一样轻松剿灭的奴隶主舰队的传闻。这话，骗鬼呢？
他知道，自己这次试探又失败了。潮头岛的财富与瓦列利安家族的名号，在这里似乎并不能换来预想中的敬畏。这些人……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缺。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带来的、潮头岛最引以为傲的王牌水手，在看到【翡-翠商会】的船员们那种人船合一的操帆技巧后，一个个都沉默了。那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对海洋的理解，远非训练所能达成。
“海蛇”的担忧，正在变成现实。狭海上，出现了一个比三女儿王国更难以预测、也更强大的新邻居。而他们对这个邻居，至今仍一无所知。
＊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间更为隐秘的会客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多恩亲王派来的使者，加斯科因爵士，一位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多恩贵族，正捻着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满脸笑容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另一位“主管”。
这位主管比凡德尔更年轻，气质也更阴柔。他自称塞拉斯，是【翡翠商会】负责对外联络的总负责人。
“塞拉斯大人，”加斯科因的声音带着沙地特有的嘶哑与热情，“阳戟城对贵方的敬意，如同沙漠中的烈日，真实而灼热。我们对铁王座，可没有这份热情。”
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多恩的政治立场。
塞拉斯的脸上挂着一丝礼节性的微笑，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听着。
“多恩的疆域，永远向【翡-翠商会】的朋友们敞开。”加斯科因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无论是补给，还是躲避……某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知道，坦格利安的龙，有时候飞得太高，看得太远。”
他这是在暗示，如果晨曦之城与君临发生冲突，多恩愿意提供庇护。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一份来自七国之一的准军事盟约。
塞拉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多恩的友谊，我们铭记在心。作为回报，下一批运往阳戟城的货物，除了您订购的香料和药材，商会决定额外赠送一百套【圣域守卫】淘汰下来的‘晨曦之钢’铠甲。”
加斯科因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晨曦之钢”！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精灵钢”，但其性能也远超维斯特洛任何城堡铸钢。一百套！这足以武装起一支亲王卫队了！这是一份厚礼，一份明确的回应。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相信，多恩与这个新兴势力之间的盟约，已经成功奠基。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后，塞拉斯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他对身旁的空气低声说道：“记录。多恩，寻求战略制衡，意图将我们作为对抗铁王座的棋子。合作价值：中等。潜在风险：高。他们会第一个伸出橄榄枝，也将在危险来临时第一个抽身而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那一百套铠甲，会让坦格利安在君临的探子们，忙上一阵子了。”
在塞拉斯的棋盘上，没有盟友，只有可以利用的筹码。多恩的示好，正好可以用来搅乱维斯特洛的浑水，为晨曦之城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
＊
布拉佛斯，铁金库。
巨大的、没有窗户的厅堂里，只有永不熄灭的鲸油灯散发着冰冷的光。
“钥匙掌管者”之一，泰格·欧莫伦，正用他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审视着桌上来自“西境之门”的最新报告。
报告很厚，由他最得力的“审计员”撰写。
上面详细记录了【翡-翠商会】在过去一年里的惊人表现。他们的商品——无论是精灵的艺术品，还是世界树的香料——都在高端市场中掀起了狂潮，其利润率高到让最贪婪的里斯商人都为之咋舌。
他们的港口，运转效率高得如同神迹。
他们的舰队，航行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但这些，都不是让泰格·欧莫伦感到不安的。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报告的最后一页，关于财务状况的分析。
【翡翠商会】，或者说它背后的【晨曦之城】，在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基建（双子壁垒）与贸易扩张的同时，从未向外界寻求过任何一笔贷款。
他们所有的交易，要么使用黄金，要么使用古瓦雷利亚帝国遗留的货币，要么，就是以物易物。
他们是一个封闭的、完美的、自给自足的经济循环体。
“他们不欠任何人钱。”泰格·-欧莫伦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一个不欠钱的势力，就是一个不可控的势力。”
这是铁金库数百年来的铁律。他们支持国王，推翻国王，靠的从来不是军队，而是债务。债务，是套在全世界脖子上最坚固的锁链。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没有脖子的怪物。
“我们必须给它套上枷锁。”他对自己说。
他拿起羽毛笔，在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上写下了一行简短的指令。
“以铁金库的名义，向【翡翠商会】提供一笔一千万金龙的‘发展援助贷款’。十年期，无息。告诉他们，这是布拉佛斯对同样热爱自由的朋友，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一名侍从悄无声息地取走了羊皮纸。
泰格·欧莫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不在乎对方还不还钱。他甚至希望对方永远不要还。他要的，只是一个“债权人”的身份。只要这份债务关系成立，铁金库的意志，就总有一天，会以利息的方式，降临到那座灰烬中的城市。
铁金库，不容拖欠。
＊
西境之门，堡垒之巅。
塞拉斯站在巨大的落地水晶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玩具般大小的港口。无数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从世界各地汇入这里，再经过他和他的【暗影】部门处理、分析，最终变成一份份简洁的报告，呈递到晨曦之城最高领主的桌案上。
凡德尔站在他的身后，汇报着刚刚结束的几次会面。
“……瓦列利安家的小子，野心很大，但眼界太小。他只看到了船和剑，却没想过我们为什么能造出这些东西。”
“多恩人更直接，他们想拉我们上船，一起对抗君临。我按照您的吩咐，给了他们一点甜头。”
塞拉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将这些信息与他庞大的数据库进行比对、关联、推演。
“瓦列利安是贪婪的鲨鱼，多恩是谨慎的毒蝎。”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们都有用，但都不可信。继续与他们交易，保持距离。”
这时，一名“静默行者”悄然进入，递上了一份加密的情报。
塞拉斯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当他看到“一千万金龙”、“无息贷款”这几个字眼时，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看到了预料之中、却又格外有趣的棋局变化的兴致。
凡德尔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铁金库？他们是疯了吗？觉得我们缺钱？一千万金龙……听起来很多，但够凯尔大人烧几次炉子的？”
在见识了晨曦之城那近乎无限的创造力后，凡俗的金钱，在他们这些新生精灵眼中，早已失去了大部分意义。
“不，他们不疯。恰恰相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塞拉斯将情报递还给凡德尔，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教导的意味。
“他们不是觉得我们缺钱，凡德尔。他们是害怕我们‘不缺钱’。这份贷款，不是善意，也不是投资。它是一份试探，一根探入我们巢穴的触须，一把想要锁住我们手脚的、用黄金打造的无形镣铐。”
凡德尔皱起了眉，他显然还在消化这番话里的深意。
塞拉斯转过身，面向那名等待指令的“静默行者”，下达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布拉佛斯为之震动的命令。
“回复铁金库。”
“首先，感谢他们对【翡翠商会】财务状况的高度认可与慷慨援助。”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告诉他们，【翡-翠商会】目前资金充裕，暂无融资需求。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经过精心打磨的黑曜石，沉重而锋利。
“我们对铁金库的全球投资项目，抱有浓厚的兴趣。如果铁金库在支持某些王国或城邦时，出现了暂时的资金周转困难……”
“【翡翠商会】，非常乐意以‘联合投资伙伴’的身份，提供必要的资金支持。”
“毕竟，我们是同样热爱自由的朋友，不是吗？”
指令下达完毕。静默行者躬身一礼，悄然退去，消失在阴影中。
凡德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塞拉斯，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们……要给铁金库放贷？”
这……这简直比当初始皇帝知道自己能复活还要离谱！
塞拉斯没有回答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繁荣而有序的港口。
他知道，当这份回信抵达布拉佛斯时，那位名叫泰格·-欧莫伦的“钥匙掌管者”，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面对一头你无法用锁链捆住的巨兽，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成为它的朋友？还是敌人？
不。
铁金库很快就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第三种选择。
——成为它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