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99年，守望岛。
夜色如墨，厚重的海雾如同黏稠的糖浆，将这座晨曦之城西境的门户岛屿包裹得严严实实。灯塔的光柱徒劳地在雾中搅动，只能照亮一小片翻滚的乳白色水汽，连平日里永不停歇的海浪声，都变得沉闷而遥远。
伊文，银月游侠部队里最年轻的百夫长之一，正紧了紧身上的灰烬斗篷。世界树能量浸润过的特殊纤维隔绝了大部分湿冷的寒意，但他依旧觉得今晚的雾气有些不同寻常。太安静了，连栖息在峭壁上的海鸟都没有发出一丝叫声。
他锐利的精灵视力穿透了比常人视野更远的距离，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港口外围的一片阴影上。那不是礁石。那轮廓，分明是一艘船。一艘单桅的、没有任何旗帜、甚至连船壳都漆成暗灰色的快船，它没有点亮任何灯火，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港湾。
伊文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背后的银月长弓。
“警戒！方位3-7，发现不明船只！”他的声音通过镶嵌在耳廓上的微型通讯符文，瞬间传达到了要塞的指挥中心。
没有警钟长鸣，没有火把通明。守望岛的防御体系，在塞拉斯二十年的调教下，早已摒弃了那种大张旗鼓的示警方式。对于【暗影】而言，沉默，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几乎在伊文发出警告的同时，港口的阴影里，数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散开，无声地占据了所有的关键节点。凡德尔，这位【暗影】舰队的总司令，亲自站在码头的尽头。他那被海风与烈日刻上无数印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如同海鹰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艘正在靠近的幽灵船。
船靠岸了。一道覆盖着厚厚绳索的跳板搭上码头，一个身影从船舱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伊文屏住了呼吸。那个人看起来太普通了。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在任何一个自由城邦都能看到的亚麻布衣服，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属于那种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类型。他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得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湖。
他就是塞拉斯，晨曦之城的【暗影之主】，一个用二十年时间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所有痕迹的男人。
凡德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塞拉斯同样点头回应。两个晨曦之城情报系统最高级别的首脑，二十年未见，所有的交流都浓缩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里。
塞拉斯的目光越过凡德尔，投向他身后不远处，那个如山峦般伫立的巨大身影。
沐青就站在那里。他没有穿戴任何盔甲，古铜色的雄壮上身在微弱的魔法光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塞拉斯，脸上带着一丝社畜特有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懒散。
可他的内心，早已是山呼海啸。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你他妈总算回来了！”沐青在心里疯狂咆哮，“老子等的花儿都谢了！我的风暴战斧都快磨成绣花针了！你再不回来，我闺女都要学会打酱油了！”
塞拉斯一步步走来，跨越了二十年的光阴与风霜，最终停在了沐青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一个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沉甸甸的皮质长筒，递了过去。
沐青伸出巨手，接过了它。
这东西很沉。那重量，是二十年的潜伏，是无数次的生死一线，是一个文明即将吹响反攻号角的全部基石。
“欢迎回家。”沐青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塞拉斯那如同古井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点了点头：“领主大人，我带回来了我们赢得战争所需要的一切。”
……
守望岛要塞的最高战争议事厅里，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这里没有【天穹神殿】的宏伟，没有【议事大厅】的艺术感。墙壁是裸露的黑曜石，地板是坚硬的玄武岩，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不断更新的厄斯索斯大陆军事地图。
议事厅的中央，是一张由一整块铁木制成的巨大方桌。此刻，桌面上铺开了一幅更加庞大、更加精细的羊皮纸地图。它占据了整个桌面，边缘甚至垂到了地上。
那便是塞拉斯带回来的东西。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晨曦之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
沐青坐在主位，巨大的身躯让那张特制的石椅都显得有些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如同心跳般的声响。
丹妮莉丝坐在他的身侧。她穿着洁白的长裙，银金色的长发如月光般流淌。她没有看地图，而是看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她那双紫罗兰色的美丽眼眸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塞拉斯站在地图的一侧，他依旧是那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模样，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记录员。
而其他人，则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地图所吸引。
卡萨斯，这位“挣脱者军团”的领袖，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微微前倾，一双布满老茧的巨手死死撑在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的目光不是在看地图上的符号，而是在看一个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渊凯、弥林、阿斯塔波……
葛拉兹旦、普雷兹纳克……
他眼中燃烧的，是积压了二十年的、足以焚尽整个奴隶湾的复仇怒火。那不是比喻，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张地图早已化为灰烬。
“我看见你们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莉娅，银月游侠的指挥官，她的眼神则像最精密的手术刀。她站在地图的另一侧，目光飞快地掠过海岸线、山脉与河流。她在脑中迅速构建起一个立体的战场模型，评估着每一条可能的渗透路线，计算着每一个伏击点的成功率。对她而言，这幅图不是仇恨的宣泄口，而是一道尚未解答的、关乎生死的战术谜题。
凯恩，圣域守卫的领袖，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站着，双臂环抱在胸前。他那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在渊凯、弥林等几座城市的城防图和预估兵力数字上反复逡巡。他在计算，计算突破这些防线需要付出的代价，计算他的圣域守卫们可能会有多少人，永远倒在那片土地上。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
“诸位。”塞拉斯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份地图，耗费了【暗影】二十年的时间，牺牲了17位‘静默行者’和42位‘暗影之刃’。”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一份普通的货物清单，但那数字背后蕴含的鲜血，却让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它详尽记录了奴隶湾三城邦，以及周边所有附庸城镇的军事、政治、经济部署。从普雷兹纳克将军的无垢者军团换防时间，到渊凯贤主马洛的粮仓位置，再到葛拉兹旦家族每一座金矿的产出，无一遗漏。”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地图上阿斯塔波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我成功策反了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指尖。
“阿斯塔波‘善主’议会成员，无垢者训练营的总教官，被誉为‘血肉塑师’的——克拉兹尼·莫·纳克罗兹。”
“轰！”
卡萨斯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一拳狠狠砸在铁木桌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张桌子都在剧烈摇晃。
“不可能！”他怒吼道，双目赤红，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凶兽，“那个屠夫？！那个把虐杀孩童当成艺术的杂碎！他会背叛？他会与我们合作？塞拉斯！你被他骗了！”
这位不败的角斗士之王，第一次对同伴的判断，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质疑。在他心中，克拉兹尼的邪恶，是与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容置疑的真理。
面对卡萨斯的暴怒，塞拉斯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没有被骗，卡萨斯。”他平静地回答，“因为我给了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什么理由？”卡萨斯逼问道。
“一个承诺。”塞拉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沐青身上，“我向他承诺，在晨曦之城攻陷阿斯塔波之后，我们会将所有新生的高等精灵的训练方法，以及……如何‘净化’的全部秘密，交给他一个人。”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莉娅皱起了眉，凯恩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这是在拿晨曦之城最核心的秘密做交易。
只有沐青，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相信了？”沐青问。
“他相信了。”塞拉斯点头，“因为他是一个疯子。一个对自己那套腐朽‘手艺’即将被淘汰而感到极度恐惧，又对‘新生精灵’这种完美造物怀有病态‘求知欲’的疯子。为了得到这份‘终极的艺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他同僚的头颅。”
“所以，”塞拉斯抬起头，环视众人，“我们的计划，必须建立在他的配合之上。他会在我们总攻发起时，从内部瘫痪阿斯塔波的防御，并亲手打开‘骄傲广场’的城门，将十万无垢者的大军，暴露在我们面前。”
“那就打！”卡萨斯嘶吼着，二十年的等待让他早已失去了耐心，“现在！立刻！让凡德尔的舰队起航！我要亲手拧下葛拉兹旦的脑袋！我要把普雷兹纳克的青铜甲，熔成一座跪在我同胞墓前的雕像！”
“时机尚未成熟。”塞拉斯摇了摇头，如同在给一个急躁的学生讲解最基础的道理，“强攻，只会让克拉兹尼的背叛失去价值，甚至让他倒戈。我们的敌人，不是一座城，也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套运转了数百年的、盘根错节的体系。”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
“我的计划，代号‘晨曦之怒’，共分三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中回响。
“第一阶段：‘手术刀’。由莉娅的【银月游侠】与我的【暗影之刃】组成联合特遣队，利用海路渗透。他们的目标不是城市，而是这些……”
指挥棒在地图上那些连接着三城邦的交通要道、补给站、烽火台上，画出一个个红色的圆圈。
“我们要切断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成聋子，变成瞎子。让弥林的命令无法传达到渊凯，让阿斯塔波的求援信号，永远沉寂在荒野里。”
莉娅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第二阶段：‘绞索’。当敌人陷入混乱与猜忌时，凡德尔的舰队将全面出动，封锁整个奴隶湾的海岸线。同时，【翡翠商会】将联合布拉佛斯与潘托斯的商人，在经济上对他们进行毁灭性打击。我们要让他们的粮食腐烂在港口，让他们的金币变成废铁。”
“第三阶段：‘审判’。”塞拉斯的指挥棒，最终重重地落在了阿斯塔波、渊凯、弥林三座城市的中央。
“在克拉兹尼发出信号后，卡萨斯，你的【挣脱者军团】将作为第一波，从正面登陆，你的怒火将是击溃他们心理防线的号角。凯恩，你的【圣域守卫】将作为第二波，稳固战线，清剿一切抵抗。而黑曜的【黑曜石卫队】，将是刺穿他们心脏的最终利刃。”
“至于……”塞拉斯的目光再次投向沐青，“至于领主大人和主母，您二位，以及天空中的守护者，将是悬在所有奴隶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终结这场战争的……神罚。”
这是一个冰冷、精密、环环相扣的战争计划。它将伤亡的计算，人心的利用，战术的欺骗，发挥到了极致。
卡萨斯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他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他虽然嗜血，却不是傻瓜。他明白，这个计划，比他那纯粹的复仇，要高明一万倍。
“我同意。”凯恩第一个打破沉默，言简意赅。
“游侠部队，随时可以出发。”莉娅紧随其后。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聚到了沐青和丹妮莉丝身上。
“战争之后呢？”
丹妮莉丝轻柔的声音响起，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这片杀气腾腾的湖面。
“塞拉斯，你的计划很完美。可是，数百万被解放的奴隶，我们要如何安置？那些被战火摧毁的城市，我们要如何重建？我们推翻一个旧秩序，总要有一个新的秩序去替代它。否则，我们带来的，就不是解放，而是更大的混乱与灾难。”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热血上头的将军们都冷静了下来。他们想的是如何胜利，而她想的，是胜利之后的责任。
沐青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与温柔。
这才是他的媛媛。哪怕成为了“生命女神”，她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也从未改变。
他站起身，巨大的身影投下大片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议事厅。
“卡萨斯，你的愤怒，是这场战争的燃料。”
“塞拉斯，你的计划，是这场战争的刀刃。”
他伸出巨手，在地图上重重一拍。
“而我，”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与中二的狂热，“就是那个要喊出‘Excalibur’，然后把这把刀插进敌人心脏的人！”
“至于我妻子担心的问题……”他的目光柔和下来，看向丹妮莉丝。
“那就打下来，再慢慢建设。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石头，还有……”他看了一眼窗外无尽的海洋，“……有的是地方。大不了，我再给他们填几座岛出来。基建狂魔，无所畏惧！”
“传我命令！”沐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泰坦神力特有的、足以震动灵魂的威严。
“‘晨曦之怒’行动，即刻启动！”
……
议事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准备。
沐青没有离开，他独自一人走到议事厅的露台上，眺望着远方被夜雾笼罩的夏日之海。二十年的等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如同世界树叶片拂过青草的芬芳。丹妮莉丝走到他的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那如同城墙般宽阔的后背上。
“你真的……决定了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嗯。”沐青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他的手掌巨大而粗糙，布满了与怪物搏杀留下的老茧，却将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掌心。
“我还是会担心。”丹妮莉丝的声音很轻，“战争会死人，很多很多的人。那些奴隶兵，他们也是被胁迫的生命。我的力量是治愈，不是杀戮……”
“我知道。”沐青转过身，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在她面前，他那两米六的恐怖身形，仿佛只是一个温柔的巨人。
“媛媛，你听着。”他低头，看着妻子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有些毒瘤，不剜掉，就会烂掉全身。我们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征服，也不是为了荣耀。是为了我们，为了依依，为了豚豚，为了所有在世界树下奔跑的孩子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奴隶贩子把他们抓走，变成商品。”
“你用你的光，去净化和治愈。而我，就用我的拳头，去砸碎那些制造肮脏与痛苦的根源。”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被奴隶湾的阴影笼罩了千年的土地。
“这是我们的分工。你是晨曦之光，而我……”
“是守护晨曦的，那柄大铁锤。”
他低头，轻轻吻在丹妮莉丝的额头。海风吹过，吹动着她银金色的长发，也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她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丈夫坚毅的脸庞，也倒映着那片即将被晨曦之光照亮的，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