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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刹的铜铃被马蹄震得叮当响时,涪翁正用指甲在麻纸背面划出最后一道折痕。

程高的手指在烛火上烤得发红,却不敢动——师父说过,火光映在窗纸上会像靶子。

山脚下火把连成串,马脖子上的铜铃响得跟催命似的。王二狗从后窗缩回脑袋,鼻尖沾着蜘蛛网,至少百来号人,刀片子在月光下闪得我眼晕。他抹了把脸,竹片在掌心硌出红印子,那是他藏了半月的《针经》残页,边角还留着火烧的焦黑。

涪翁把最后一份蜡封残页塞进陶瓮,指腹擦过瓮口的泥封,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越来越近的马蹄。

医衡会的人要的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可他偏要做举着火把的——但举火把的人,总得先学会怎么不被火烧着。

灭灯。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程高指尖一抖,灯芯地灭了,古刹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三人脚边割出银线。

涪翁摸出银针,三枚细如牛毛的针尾在掌心泛着冷光:合谷穴。

程高先伸出手,腕骨在月光下白得透明。

银针刺入时他闷哼一声,酸麻从虎口直窜到后颈。

王二狗缩了缩手,又梗着脖子递过去:师父扎得比鱼钩子疼不了多少。话音未落,针已入肉,他疼得踮起脚,却咬着牙没叫出声。

他们养的探子能闻出血气。涪翁的指腹在三人腕间轻轻一按,银针没入半分,合谷主气,针压下去,呼吸就跟沉到潭底的石头似的。他转身走向供桌,香炉里的香灰还热着,程高,把残卷埋进去。

程高的手在香灰里摸索,指尖触到麻纸的瞬间,后颈冒起冷汗——那些被医衡会追杀的夜里,他总梦见大火烧了天禄阁,梦见师父攥着烧剩的《针经》说人在,医道就在,可此刻他突然怕了,怕这把火真的要烧到他们身上。

草药汁。涪翁抛来个瓦罐,深褐色的液体沾在王二狗手背上,有股苦涩的艾香。

少年蹲下去,用袖子蘸着汁子抹地,草汁渗进青石板的缝隙,像给地面蒙了层雾。

他摸到门槛时顿了顿,抬头正撞进师父的眼睛——那双眼在暗夜里亮得惊人,像藏着把没拔出来的刀。

走后窗。涪翁扯下腰间的药囊,青铜传承印在掌心硌出红印,印面新浮现的以针为刃,破局而生八个字,烫得他掌心生疼。

程高先翻出去,月光落在他背上的针囊上,每枚针都裹着油布,那是师父用二十张穿山甲皮缝的,说针是医道的骨头,碰不得湿气。

王二狗跟着翻窗,竹片在腰间硌得慌。

他回头看了眼古刹,供桌上的陶瓮在月光下像块黑石头,突然想起三天前师父教他认穴位时说的话:真正的局,是让敌人以为自己在找你,其实力早把他们引去了别处。

后山寒潭的水浸得王二狗打了个寒颤。

他脱了外衣,把粗布绑在浮木上,木头上还沾着他刚才抹的草药汁——师父说,气味能骗过人的鼻子,可水流骗不过,得让浮木顺着风走。

他深吸口气扎进水里,潭底的水草缠上脚踝,像谁在拽他的腿,他咬着牙把浮木往上游推,水面荡开的涟漪里,倒映着山脚下越来越近的火把。

涪翁拽着程高躲进石缝,潭边的芦苇扫过他的脸。

他摸出银针,指尖在程高后颈的大椎穴上点了点:吸气,沉到肚子里。程高照做,只觉有股热流顺着脊椎往下窜,心跳声突然变得很远,远得像隔了层毛毡。

涪翁自己也扎了针,血脉跳动的声音在耳中淡成蚊鸣——这是玄针境的闭息术,他在天禄阁校书时,从《黄帝内经》残页里琢磨出来的。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

有人举着火把冲进古刹,火光透过窗户刺得潭边芦苇发亮。

涪翁看见两个穿短打的探子往后山跑,刀鞘撞在石头上叮当作响。

其中一个突然停住,抽了抽鼻子:有草药味。另一个踹开块石头:往潭边搜!

程高的指甲掐进石缝里。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比平时慢了三倍——师父的针果然管用。

探子的火把就在十步外,火光映得潭水泛红,王二狗的浮木已经漂出半里地,带着那身粗布衣裳,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

那边!一个探子突然喊,火把往上游晃去。

涪翁看见浮木在水面划出的痕迹,嘴角勾起半分笑。

探子们呼喝着追过去,脚步声渐渐远了,潭边只剩虫鸣和水浪拍石的轻响。

涪翁拔了针,程高的心跳地回到胸口。

他摸出帕子擦汗,却见师父捏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轻轻挑起片落叶。

月光下,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轨迹歪向西北。

他们追的是浮木。涪翁把银针别回鬓角,可刚才那个探子抽鼻子时,我数过——他吸了三口气,第二口比第一口深。程高没说话,他知道师父的耳朵能听出血脉跳动的快慢。医衡会要的不是我们。涪翁指了指程高怀里的药囊,是残卷。

他们急成这样,说明里面还有东西。

程高的手按在药囊上,隔着布摸到残卷的棱角。

他突然想起今夜在古刹,师父抄了二十份九宫脉理残页,每份都添了句医道非私器——或许医衡会怕的不是残卷被抢,是被传开。

涪翁拍了拍程高的肩,目光扫过潭边的芦苇荡,去西山谷的废弃山洞。王二狗从水里钻出来,头发滴着水,手里还攥着那片《针经》竹片,上边的字被水泡得发涨,却依然清晰:针入三息,可定生死。

山风卷着夜露吹来,程高裹紧了外衣。

他望着师父的背影,突然发现月光下,师父腰间的传承印泛着奇异的光,那些青铜纹路里,仿佛有新的字迹正在慢慢浮现。

西山谷的废弃山洞入口被野藤遮得严严实实,程高扒开藤蔓时,霉味混着潮湿的岩气扑面而来。

王二狗打了个喷嚏,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地惊醒了洞底的蝙蝠,黑影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

涪翁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松脂上,一簇幽蓝的光腾起,映得洞壁的钟乳石像悬着的利齿。

程高解下药囊,残卷的棱角隔着粗布硌得他掌心发疼——这是今夜从古刹带出的最后一份蜡封原稿,其他二十份九宫脉理已随浮木漂向东南,成了引鱼的饵。

摊开。李柱国的指节叩在石桌上,声音比洞风更冷。

程高的指尖刚触到麻纸,就被师父抢了先——那双惯握银针的手此刻稳得反常,指甲盖轻轻刮过纸页边缘的焦痕。

王二狗凑过去,鼻尖几乎要蹭到纸面:师父,这烧糊的地方......

话音未落,银针尖已压上焦黑处。

涪翁屏着呼吸,针尾在火光里泛着青,像片冻住的柳叶。

当针尖刮过第三道焦痕时,纸面上突然浮出极淡的墨影,像层蒙在水面的油,模糊却确凿。

程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出这是隐墨术,天禄阁校书时为防典籍被盗,曾用明矾水在纸背写字,干后无痕,遇热显形。

九宫归心,七窍通灵......涪翁念出声时,喉结滚了滚。

他的拇指摩挲着新显的字迹,指腹触到纸面的凹凸,那是当年校书时留下的压痕。

程高的手指掐进石桌缝隙:这口诀......像是控脉之术。他想起半月前在山脚见过的疯汉,双眼浑浊却能精准避开陷阱,医衡会的人,莫不是用这法子......

傀儡医者。李柱国突然截断他的话,银针地扎进石桌,震得烛火晃了晃。

王二狗打了个寒颤,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他曾听老猎户说,山鬼就是用这种法子勾人魂魄。

程高的手背暴起青筋,声音发紧:他们要的不是残卷,是能操控医者的术......

所以才急着灭口。涪翁扯下腰间的传承印,青铜纹路在火光里泛着暗红,他们怕的不是医道失传,是医道不受控。他的指腹抚过印面新浮现的以针破局,突然抓住程高的手腕,脱了外衣,盘膝坐。

程高没问为什么,解了腰带就坐定。

涪翁的银针在烛火上烤过,针尾的红芒像跳动的血珠。

第一针扎进百会穴时,程高闷哼一声,热流顺着脊椎往下窜,烫得后颈发汗;第二针膻中穴,酸麻感漫过胸口,像被块烧红的铁压着;第三针是青针,细得几乎看不见,扎进尾闾关时,程高突然觉得耳朵发闷,洞外的风声陡然远了。

封脉术涪翁的拇指抵在程高的内关穴上,赤针激气,青针锁络,短时间内你的脉息会乱成一团,他们的控心术......他的声音顿了顿,就像拿网捞风。程高试着抬了抬胳膊,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却不觉得乏力——这种迟钝感让他想起幼时生麻疹,烧得迷迷糊糊时反听不见母亲的哭声。

王二狗蹲在旁边,盯着师父翻飞的银针,手里的《针经》竹片被攥得发烫。

他突然开口:师父,咱们总这么躲着,啥时候是个头?洞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涪翁的影子在洞壁上晃成一团,像头蓄势待发的兽。

李柱国的指尖划过程高后颈的针尾,他们要的是局,咱们就给他们个更大的局。他转身看向洞外,冷月挂在山尖,像枚被咬了口的铜饼,明儿个让人放出消息,说九宫脉理的解法在我这儿。程高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色:师父,这是引蛇出洞......

蛇要吞象,总得先张开嘴。涪翁摸出枚铜钱,在指尖转了两圈,他们以为能控医者,可医者的脉......他的拇指重重一弹,铜钱地落进洞外的水潭,涟漪荡开时,月光碎成千万片,从来都是自己走的。

王二狗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虎牙:师父,那咱们明儿个是不是要......

李柱国打断他,目光扫过程高腰间的针囊,程高,把九宫脉理的假解抄三份,用你最像我笔迹的小楷。他又看向王二狗,你去山脚下的茶棚,找个挑货郎担子的老头,说老邱的鱼干卖完了,要进新货

程高的手顿在残卷上。

他望着师父鬓角的银针,突然发现那枚针尾的红芒比往日更亮——或许是火光的缘故,又或许,是传承印里的纹路,终于连成了完整的句子。

洞外的水潭还在荡着涟漪,铜钱沉到潭底时,惊起条尺把长的鱼。

它跃出水面的瞬间,月光恰好照在鳞片上,映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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