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3日晴
我搬进鼓浪屿福建路的老别墅已经三天了。这座号称“琴岛”的地方连空气都带着海盐与木棉絮的缠绵,夜风穿过百年榕树的气根时,确实像谁在弹奏一具无形的钢琴。
选择来这里住一个月是为了完成我的声音采集项目——记录岛屿的自然之声。今天下午我路过笔山洞时,偶然在拱形隧道的东南角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推开后,里面藏着一本裹在油布里的硬皮笔记本。纸页泛黄发脆,记录着1985年某个叫“陈文渊”的男人的日记。最让我后背发凉的是最后一页的潦草字迹:
“它们不喜欢钢琴声,可它们永远在模仿钢琴声。如果你在洞里听到《月光》第一乐章,快跑。那不是人弹的。”
我笑着把笔记本塞进背包,现代人谁还信这些。倒是隧道里偶尔传来的钢琴练习曲,为我的采集计划增添了意外之喜。
2023年10月5日多云
今夜我带着设备再访笔山洞。子时的隧道空无一人,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像计时器。我在日记提及的方位架好麦克风,期待录下些有趣的环境音。
就在我调试增益时,钢琴声毫无征兆地响了。
不是从隧道口某户人家飘来的,声源就在我身后五米处,清晰得每个音符都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是德彪西的《月光》,第一乐章。
我浑身汗毛倒竖。转身用头灯扫射,只看见空荡荡的斑驳墙壁。
更可怕的是音色——高音区像指甲反复刮擦琴弦,低音区混着某种湿重的吞咽声。中间还夹杂着细微的、类似儿童窃笑的泛音。
我发疯般收起三脚架往外跑。橡胶鞋底踩在积水地砖上发出啪嗒声,而钢琴声竟跟着我移动!不论跑多远,始终维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直到我冲出隧道口,声音戛然而止。
回到别墅检查录音文件时,我差点砸了电脑。波形图显示我奔跑时的录音里,除了我的脚步声,还叠加着无数用气声哼唱的童谣,内容支离破碎只能辨出几个词:“眼睛”、“洞”、“陪我们”。
2023年10月7日暴雨
我发誓再也不夜间进洞。可是今天整理录音素材时,发现了让我头皮炸裂的细节——
那段《月光》的频谱分析图上,每个休止符里都藏着倒放的语音。用软件校正后,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女声在反复说:“看见你了。”
现在我一闭眼就是隧道里那些斑驳的水渍,总觉得它们会突然凝聚成眼睛的形状。别墅窗外暴雨如注,老式窗框被风吹得咯吱作响。每次闪电照亮玻璃的瞬间,我都仿佛看见窗外榕树下站着几个矮小的人影,撑着民国时期的油纸伞。
2023年10月9日阴
我已经分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发生。今早煮咖啡时分明听到书房传来单个钢琴键被按响的声音,跑去查看却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手机相册里莫名多了张照片:镜头对着床底,模糊拍到一只青灰色的小手正从地板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塞着暗红色的污垢。我不记得拍过这个角度。
下午我去龙头路买海鲜时,故意向老板娘问起笔山洞的事。她脸色骤变,低头整理着鲍鱼笼小声说:“解放前那里是防空洞,塌方埋过一群学琴的孩子。后来……后来他们就自己爬出来了,虽然不太像原来的样子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我皮肤:“你录音了是不是?它们最喜欢跟着声音回家。”
2023年10月11日大雾
它们进来了。
昨晚睡前给手机充电,插座突然迸出火花。在彻底断电前,我眼睁睁看着卧室门缓缓自行关合,门缝下方有四五双赤脚踩过的湿脚印。
现在整栋别墅停电停网,手机只剩18%电量。雾气浓得化不开,窗外不断有细小的抓挠声。最让我崩溃的是书房那架房东留下的老钢琴——虽然我从未触碰,但黑键上正逐渐浮现出灰白色的指模,像有很多看不见的孩子在练习音阶。
刚才我冒险去检查大门,猫眼里赫然对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我认得那种青灰色的眼皮——和手机里床底下那只手属于同一个主人。
2023年10月12日雾未散
它们在敲我的门。用《月光》的节奏。
一下,两下,三下。不轻不重,仿佛在玩有趣的游戏。我蜷缩在衣柜里记录最后这些文字,听见外面传来孩童的笑声和爬行声。门板开始裂缝,从缝隙里伸进来的手指细得像潮湿的树枝。
想起录音里倒放的那句“看见你了”。原来从我在洞里按下录音键的那刻起,我就成了它们新的钢琴。它们要住进我的喉咙,用我的声带永远弹奏失传的曲谱。
永别了。但愿捡到这本日记的人,永远不要好奇笔山洞的钢琴声究竟像什么。
——
后续:这本日记与一支严重损坏的录音笔于2024年1月在笔山洞深处被发现,发现者当晚因突发性癔症被送进厦门仙岳医院。院方在其衣物内侧检测到大量非人类的皮肤组织。鼓浪屿管委会随后封锁了笔山洞的夜间通行权,但仍有游客声称在晨雾中听见洞内传来崭新的哭声,伴随着走调的《月光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