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日常的裂痕
我叫陈默,二零一九年夏天,因为工作调动,我在广州海珠区南华西街的老巷子里租了间公寓。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旧楼,胜在租金便宜,离公司也近。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一切正常,除了偶尔在深夜听到楼上传来麻将声和小孩跑动的声音——老楼隔音差,我并没在意。
直到那个闷热的、蚊虫绕着昏黄路灯打转的周四夜晚。
我加完班回家已是凌晨一点。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能用手机照明。黑暗像黏稠的液体包裹着我,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走到三楼与四楼之间的转角时,我无意中瞥见墙角有一片暗红色的污渍,形状不规则,在手机冷光下泛着一种油腻的光泽。我没多想,只觉得是哪个邻居不小心洒落的颜料或饮料。
就在我准备继续上楼时,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嗒…嗒…嗒…
不是水滴,那声音更粘稠,更有…质感。像是某种湿漉漉的东西,一下下敲击着水泥地面。
我下意识地用手机照向声音来源——那是楼梯下方那片彻底黑暗的空间。光柱扫过去,空无一物,只有积年的灰尘在光中飞舞。但那“嗒…嗒…”声,却在我看过去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我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快步冲上五楼,开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客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二十分。
第二部分:床下的叹息
自那晚之后,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我总觉得房间里多了一种…“存在感”。并非时刻都能察觉,但在我独自一人,尤其是在深夜工作时,眼角余光总会捕捉到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比如窗帘摆动的方式有些怪异,或者电脑黑屏的瞬间,映出的影子似乎多了一个。
最让我不安的是睡眠。我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我躺在一张非常狭窄、坚硬的木板床上,头顶是低矮的、布满霉斑的天花板。我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大无比的、油光锃亮的蟑螂,从天花板的缝隙里钻出来,抖动着触须,慢慢朝我的脸爬过来。每当这时,我就能闻到一股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陈旧木料、廉价胭脂、还有某种肉类腐败的甜腻腥气。
然后,我就会在窒息感中惊醒。
起初,我只是以为自己压力太大。直到那天晚上,真正的恐惧降临了。
广州的夏夜闷热难当,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我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即将沉入梦乡。就在半梦半醒的临界点,我清楚地听到——床底下,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湿气的叹息。
“唉——”
那声音极其疲惫,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怨毒,仿佛积攒了无数年的绝望。它离我的后脑勺,绝对不超过三十公分。
我的睡意瞬间被炸得粉碎,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僵在床上,连转动眼珠的勇气都没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房间里死寂。空调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窗外的虫鸣也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以及床下那片未知的、冰冷的黑暗。
我该怎么办?看一眼?不,绝对不能!逃跑?我的腿软得像面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浸湿了我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对峙逼疯时——
“嘶啦……”
一种指甲刮过木板的声音,从床板下方,正对着我背部的位置,响了起来。很慢,很轻,但却带着令人牙酸的尖锐感。
它不是在随意刮擦。那声音,富有节奏,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描摹着什么图案,或者…写字?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一种扭曲的好奇。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把脑袋转向床沿。我的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一点点,向下,向下…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触及床下那片深渊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从我头顶传来!我吓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猛地抬头,只见天花板上的吊灯正在剧烈摇晃,灯罩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刚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过。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打开所有灯,在客厅的沙发上瑟瑟发抖地坐到了天亮。
第三部分:成珠楼的阴影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精神恍惚。午休时,我忍不住向一位本地的老同事老周问起我那栋楼的情况。
“南华西街?那边老楼很多啊,你具体是哪一栋?”老周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
我描述了楼的位置和大概样貌。
老周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眼神闪烁不定。“你…你住那里?那栋楼…是不是门口有棵歪脖子榕树,楼体侧面,还能隐约看到一些红色的字迹?”
我心头一紧:“是…好像是有棵歪脖子树,红色的字?没注意…”
老周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小伙子,我劝你,赶紧搬走吧。那地方…不干净。”
“什么意思?”
“那地方,以前不叫现在这个名字。老广州都知道,它几十年前,是叫‘成珠楼’的。”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成珠楼?”我茫然地重复。
“更早的时候,那里是个…刑场。”老周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历史的阴冷,“民国,甚至是清朝,好多死刑犯都在那里被砍头。怨气重得化不开啊!后来建了楼,先是做茶楼,却怪事不断,有人说在深夜看到无头的清朝官差在里面走动…再后来,大概在九十年代吧,据说楼里发生过一桩灭门惨案,一家五口,死状极惨,血都从门缝里渗到楼道了…那之后,楼就彻底荒废了一段时间,近几年才重新装修出租卖出去的。”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刑场…无头官差…灭门惨案…老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所有恐惧的闸门。楼梯转角的暗红污渍、床下的叹息和抓挠、梦中腐败的气味、摇晃的吊灯…一切都有了指向,一个比我想象更黑暗、更血腥的指向。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的声音干涩。
“这种事,谁愿意整天挂在嘴边?而且,房东和中介,怎么会主动说?”老周叹了口气,“总之,听我一句,赶紧走。那楼里的‘东西’,不止一个,而且…都很凶。”
第四部分:电梯井里的东西
老周的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立刻联系中介,以工作变动为由要求提前解约,宁愿损失押金和一个月租金。中介假意挽留了几句,见我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了,但要求我多住三天,等他们走流程。
那将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三天。
第二天晚上,我实在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卧室,便在楼下徘徊。楼里有一部老旧的电梯,运行时嘎吱作响,我平时很少乘坐。但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按了按钮。我只想快点回到暂住的客厅,离卧室越远越好。
电梯从负一楼缓缓上升。指示灯闪烁着,停在了一楼。
“叮——”
门,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忽明忽灭。我走了进去,按下五楼的按钮。电梯门迟缓地合拢,然后开始上升。
一切正常。我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电梯刚到三楼,猛地一顿!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轿厢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紧接着,一阵失重感传来——电梯失控下坠了!
“啊——!”我惊恐地叫出声,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
下坠了大概一两秒,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电梯又猛地刹停!巨大的惯性让我差点摔倒。我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我颤抖着摸索内壁,想去按紧急呼叫按钮。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从电梯外面,而是从…电梯轿厢的顶部。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通风管道里爬行。那声音缓慢,粘滞,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蠕动感。
然后,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摸,一股浓烈的、如同放置许久的血和腐肉混合的气味,直冲鼻腔。
我吓得几乎停止呼吸,猛地抬头。
在一片漆黑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就在电梯检修口的缝隙里,紧紧贴着。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没有眼白,全是浓稠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只有瞳孔的位置,泛着一点诡异的、猩红的光。它就那样,“看”着我。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轿厢顶部传来,仿佛那个东西,调整了一下姿势。紧接着,检修口的金属盖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似乎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挤压、变形!
它要进来!
“救命!开门!开门啊!”我彻底崩溃,发疯似的拍打着电梯门,按动着所有楼层的按钮。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我的挣扎起了作用,电梯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竟然恢复了!然后,门,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外面是四楼的楼道。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平生力气扒开电梯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沿着楼梯狂奔上楼。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东西从电梯里爬出来,或者,那双纯黑的眼睛,正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间,静静地注视着我。
第五部分:最后的仪式与逃离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行李已经收拾好,我订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准备彻底离开广州。这天晚上,我决定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最后一夜。
午夜刚过,我被一阵声音惊醒。
不是从卧室,也不是从电梯。
那声音,来自厕所。
“咕噜…咕噜噜…”
像是下水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正在费力地通气。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越来越浓烈的腥臭气,就是我梦中闻到的那股腐败甜腻的气味。
我抓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心脏狂跳地走向厕所。我知道我不该去看,但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仿佛那是最后的审判。
厕所的门虚掩着,腥臭气正是从里面飘出来的。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门。
手电光柱射入厕所。
马桶安然无恙。洗手池也正常。
但是,浴缸…
那个我从未使用过的、带着老旧黄渍的浴缸里,此刻,竟然蓄满了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表面还在微微荡漾,冒着细小的气泡,“咕噜”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那根本不是水,那颜色,那粘稠度,那气味…是血!大量的血!
而在那血泊中央,漂浮着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跑。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洗手池上方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我惨白惊恐的脸。
但,不止是我。
在我的身后,浴缸的旁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它非常高大,几乎顶到天花板,身形扭曲,像一个被强行拼接起来的肢体。它穿着一身破烂不堪、颜色晦暗的古老官服,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迹。而它的脖颈之上——
空空如也。
它没有头。
就在我通过镜子与它对上“视线”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我甚至能“听”到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仇恨。
与此同时,浴缸里的血水开始剧烈翻腾,那团黑色长发猛地散开,一个高度腐烂、五官模糊的女性头颅从血水中缓缓浮起,咧开一个直达耳根的、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窝“望”向了我。
“啊——!!!”
我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不顾一切地冲向大门,拉开门栓,狂奔而出。我沿着漆黑的楼梯一路跌跌撞撞,仿佛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的官服和翻腾的血海正在追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大街上的,也记不清是如何熬到天亮,如何赶到火车站的。我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尾声
如今,我已经离开了广州,在北方一座干燥明亮的城市生活。但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我害怕黑暗,害怕寂静,害怕独自乘坐电梯。每当深夜上厕所,我总会忍不住看向马桶那深不见底的排水口,害怕里面会突然涌出暗红色的液体和纠缠的黑发。我更害怕照镜子,害怕在镜子的倒影里,看到自己身后,永远站着一个穿着破烂官服的无头阴影。
成珠楼的经历,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诅咒,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它让我明白,有些古老的怨恨,并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它们只是潜伏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间,等待着下一个疏忽大意的闯入者。
而你,我的朋友,如果你恰好在广州,恰好在海珠区那些蜿蜒的老巷里,看到一栋门口有歪脖子榕树、墙上有模糊红字的旧楼……
请记住我的故事。
然后,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