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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丞相府。
春寒似乎比南方更重几分,庭院的古树枝桠仍是光秃秃的,在料峭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然而府内议事堂中,气氛却比室外的温度要炽热得多。
曹操端坐主位,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手中拿着的是陈暮自襄阳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以及来自其他渠道关于荆南局势的密信。荀彧、荀攸、程昱、贾诩等心腹谋士分列两旁,皆屏息凝神。
“诸君都看看吧。”曹操将陈暮的奏报递给近侍,由其传阅众人,“明远在襄阳,不易。”
荀攸快速浏览完毕,眉头微蹙:“丞相,陈明远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刘备,世之枭雄,更得诸葛亮为助,如今趁隙南下,若让其尽得荆南四郡,收拢人心,整合钱粮兵甲,则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其威胁,未必在孙权之下。”
程昱性格刚戾,接口道:“公达所言极是!刘备此人,最善蛊惑人心,假仁假义。昔日吕布、袁绍皆受其害,今岂能再容他坐大?当趁其立足未稳,速遣大将南下征讨,一举荡平!”
贾诩则缓缓摇头,声音平缓却带着寒意:“仲德之言,虽合兵家之理,然则时机未至。周瑜大军仍陈兵荆山汉水,虎视襄阳。若我大军南下追剿刘备,周瑜会坐视不理乎?届时襄阳有失,则荆北震动,恐非一荆南可比。且刘备携民而行,深得部分民心,我军若急攻之,恐反助其凝聚人心,陷我军于不义。”
荀攸补充道:“文和之虑,正是关键。眼下之局,襄阳乃根本,不可动摇。刘备虽得武陵,然荆南四郡并非铁板一块,长沙太守韩玄、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皆非易与之辈,刘备欲尽数收服,亦需时日,其间未必没有变数。”
曹操静静地听着麾下顶尖谋士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良久,他方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君之意,吾已明了。刘备,必讨之!然非此时。”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周瑜在侧,襄阳不可不防。明远与文远做得很好,稳住了阵脚。传令,加封陈暮为荆州刺史,假节,总揽荆北军政,以示朝廷信重,安其心,亦安荆北士民之心。令其与张辽、文聘加紧整军备战,严防周瑜,同时密切关注刘备动向,伺机而动,然不可浪战。”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重重地点在宛城、叶县一带:“调于禁、李典所部三万人,移驻宛城,以为襄阳后援,并对荆南形成威慑。至于刘备……”
曹操眼中寒光一闪:“暂且让他得意几日。待襄阳稳固,周瑜退兵,或其与荆南其他郡守生出龃龉之时,便是吾亲提大军,南下犁庭扫穴之日!届时,新野、樊城之旧怨,荆南撬我墙角之新仇,一并清算!”
“丞相英明!”众谋士齐声应道。这一决策,既肯定了陈暮的前期工作,给予了其更大的权柄以应对复杂局面,又调派了后续兵力进行战略支撑,同时对刘备采取了“暂且隐忍,伺机雷霆一击”的策略,老辣而稳妥。
襄阳城内,陈暮接到了来自许都的任命诏书。荆州刺史,假节。这意味着他在荆北地区的权力达到了顶峰,名义上甚至可以节制整个荆州(尽管荆南已近乎失控)。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权力,并未让陈暮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深知,这不仅是奖赏,更是责任和期望。
“文远,仲业,丞相之意已明。稳固荆北,震慑周瑜,盯紧刘备。”陈暮在刺史府(原郡守府)中,对张辽、文聘说道,“我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张辽抱拳,声如洪钟:“刺史大人放心!辽必整训士卒,厉兵秣马,但有战机,愿为先锋!”
文聘也郑重表态:“聘亦责无旁贷!水军经此整编操练,已恢复部分战力,必保汉水航道无虞,令周瑜不敢妄动。”
陈暮点头,展开荆北地图:“周瑜不动,我便不动。但其营寨布局,兵力调配,需时刻掌握。斥候要再加派一倍,尤其是其粮道、水源,以及与江东本部的联络通道,都要给我盯死了!”
“另外,”他看向王粲,“仲宣,荆北各郡县的官员考核、钱粮赋税、人口田亩,要尽快梳理清楚。尤其是与荆南接壤的南部诸县,要加强控制,谨防刘备细作渗透,或煽动民心。”
“下官明白。”王粲如今已是陈暮在民政上的绝对臂助,躬身领命。
接下来的日子,襄阳乃至整个荆北,如同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军队的操练号令声终日不绝,工匠坊的炉火日夜不息,打造着兵器甲胄和守城器械。各级官吏在王粲的督促下,高效地处理着政务,恢复生产,整顿秩序。
陈暮更是忙碌,每日不仅要处理繁重的军政事务,还要亲自巡视军营、城防、工坊,甚至深入乡里,了解民情,安抚地方大族。他利用刺史的身份和假节的权力,对荆北进行了一次力度更大的整合,将权力更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清除了一些潜在的、与刘备或孙权暗通款曲的不稳定因素。
他的身影愈发清瘦,但眼神中的沉毅和决断,却与日俱增。那方黑色的砥石,在袖中陪伴着他,见证着他如何在这内外交困、强敌环伺的复杂局面下,如同一把被反复锻打的利刃,愈发坚韧和锋利。
与此同时,荆南的局势也并未如表面那般平静。
刘备在取得武陵后,并未急于向长沙、桂阳、零陵用兵。他采纳诸葛亮的建议,以武陵为基地,一边安抚地方豪强,招揽流民,恢复生产,积攒粮草;一边广布仁德,收揽民心。同时,派出能言善辩之士,携带他的亲笔信,前往三郡陈说利害,试图以和平方式迫使其归附。
效果是显着的。刘备“仁德”之名在荆南广为传播,加之他手持朝廷(虽为曹操掌控)左将军、豫州牧的印信,占据大义名分,使得长沙、桂阳、零陵三郡内部出现了分化。部分官员和豪强认为刘备乃汉室宗亲,仁名远播,是值得投效的明主;而另一部分则持观望态度,或心向曹操(朝廷),或担忧刘备势大后自身利益受损,态度暧昧。
尤其是长沙太守韩玄,性情急躁,多疑善妒,对刘备的招揽既畏惧又不满。其麾下老将黄忠,虽勇冠三军,却因性格刚直不为韩玄所喜。桂阳太守赵范,则是个墙头草,暗中与襄阳的陈暮亦有书信往来,试图左右逢源。零陵太守刘度,相对平庸,其子刘贤倒有些见识,力劝其父早做决断。
荆南的水,被刘备这只巨鲶搅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已是暗流激荡。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等待着北面襄阳方向的最终态势,等待着曹操或者周瑜下一步的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建安十一年的春天,就在这紧张而微妙的对峙与酝酿中,悄然流逝了一半。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天际线外缓缓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