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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一年夏,荆南的战火并未因季节的炎热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刘备以关羽为先锋,率精兵五千直扑桂阳。正如陈暮与麾下所料,桂阳太守赵范,这个试图在曹、刘两大势力间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在真正的兵锋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关羽用兵,深得其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之要旨。他并未急于攻城,而是先分兵扫清桂阳外围据点,切断其与外界联系,尤其是刻意阻塞了通往襄阳方向的几条要道,既是防止可能的援军,也是做给赵范看,断绝其念想。随后,大军将桂阳郡治郴县团团围住,旌旗蔽日,刀甲森然。
赵范起初还指望襄阳的陈暮能施以援手,接连派出数波信使求救,得到的却都是“兵疲粮匮,无力南下”的回复。城外的关羽也不急着进攻,只是每日派嗓门洪亮的军士在城下喊话,宣扬刘备仁德,历数赵范首鼠两端之劣迹,动摇守军士气。
城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赵范本就不得人心,军士见援军无望,士气愈发低落。部分原本就心向刘备或被其暗中收买的官吏,也开始暗中活动。
僵持半月有余,关羽见时机成熟,在一个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发动了总攻。攻城并非主调,真正的杀招在于内应。被刘备方策反的桂阳郡丞鲍隆,趁乱打开了郴县西门。关羽亲率精锐一拥而入,城内守军瞬间崩溃。
赵范于府衙之中闻变,惊惧之下,欲携家小从北门逃窜,却被早已盯住他的关羽部将截个正着。眼见大势已去,为了保命,赵范只得跪地请降,献上桂阳太守印信。
关羽拿下桂阳,并未过多停留,一边出榜安民,稳定秩序,一边快马向坐镇武陵的刘备报捷。桂阳易主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荆州。
桂阳的陷落,对近在咫尺的长沙,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长沙太守韩玄,性情本就急躁多疑,闻听赵范兵败投降,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深知,刘备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治下的长沙。而放眼荆南,零陵、武陵、桂阳已尽入刘备之手,长沙已是一座孤城。
恐惧往往催生暴戾。韩玄对内部的猜忌达到了顶峰,尤其是对军中威望甚高、却与自己不睦的中郎将黄忠。
这一日,因一批军粮调配之事,韩玄再次于郡守府大堂之上,对黄忠厉声斥责:“黄汉升!汝屡次三番为麾下士卒争饷争粮,莫非欲收买军心,图谋不轨耶?!如今大敌当前,不思破敌之策,整日纠缠此等细枝末节,是何居心!”
黄忠虽已年近六旬,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强压着怒火,抱拳沉声道:“太守明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士卒饥馁,何以守城?忠所为者,皆是为保全长沙,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韩玄冷笑一声,拍案而起,“那为何刘备使者屡次暗中与你接触?为何军中只知有你黄汉升,而不知有我韩玄?!”
这话已是诛心之论。堂上其他官员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黄忠面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一双虎目之中,既有愤怒,更有深深的悲哀与无奈。他自问对长沙、对韩玄尽心竭力,却换来如此猜忌。
“太守既疑忠,忠请辞去军职,归家养老!”黄忠深吸一口气,摘下头盔,置于地上。这是他最后的抗争,也是对这个庸主最后的失望。
韩玄见黄忠如此,心中反而更疑,怒道:“岂是你说辞便辞?大敌当前,临阵卸职,视同叛逆!给我回营待着,无我命令,不得擅离!”他不敢真把黄忠怎么样,毕竟守城还需倚仗其勇武,但又绝不可能放其离开。
黄忠默然,深深看了韩玄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夏日的阳光下,竟透出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
这场冲突,迅速在长沙城内传开。军心愈发浮动,不少将士为黄忠感到不平,对韩玄更是离心离德。暗流,已然化为汹涌的波涛,冲击着长沙这本就不甚坚固的堤坝。
桂阳失陷、长沙内部矛盾激化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襄阳。
刺史府内,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
“赵范果然不堪一击。”张辽语气中带着不屑,“刘备尽得三郡,兵锋正盛,接下来必是长沙。韩玄庸主,黄忠被疑,长沙危如累卵。”
文聘看向陈暮,眉头紧锁:“使君,若长沙再失,则刘备尽得荆南,其势大成。届时,其北可威胁我荆北,西可觊觎巴蜀,后患无穷啊!我等……难道真的坐视不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暮身上。周瑜已退,外部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似乎有了南顾的余力。
陈暮的手指在地图上长沙的位置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沉稳依旧:“长沙,确实不能轻易落入刘备之手。但如何介入,却需仔细斟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军若大举南下,一则恐惊走刘备,使其暂缓攻长沙,转而巩固既得三郡,于我除害不利;二则,我军主力南下,襄阳空虚,若周瑜窥得时机,卷土重来,又如之奈何?三则,强行介入,与刘备军正面冲突,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损的是我荆北元气,便宜的是江东孙权。”
“那使君之意是?”王粲问道。
“双管齐下。”陈暮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其一,文远,你可率三千精骑,并步卒五千,移驻南部重镇当阳,做出南下姿态,威慑刘备,令其攻长沙时不敢全力以赴,需分兵防备我军。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擅自与刘备军接战,以威慑为主。”
“末将领命!”张辽抱拳,他明白这是“敲山震虎”之策。
“其二,”陈暮看向王粲,“仲宣,立刻加派最得力的细作潜入长沙,不仅要密切关注韩玄、黄忠动向,更要设法在长沙军民中散布消息,言刘备虽得三郡,然根基未稳,且北有我大军驻守当阳,其未必能久据荆南。同时……设法让黄忠知晓,若长沙局势不可为,我襄阳,始终敬重其才,虚位以待。”
这后一手,才是真正的杀招。既在舆论上给刘备制造压力,动摇长沙人心,又再次对黄忠伸出了橄榄枝,而且这次是在黄忠与韩玄矛盾彻底激化、长沙及及可危的背景下,其分量与之前那封密信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陈暮补充道,“立刻将荆南最新局势及我军部署,八百里加急,详细禀报丞相。请丞相定夺方略,并催促宛城于禁、李典部,加快备战,以为后援。”
安排完这一切,陈暮走到堂前,望着南方天空翻涌的夏云。他知道,荆南的局势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刘备志在必得,韩玄昏聩自危,黄忠心怀怨望,而他自己,则如同一名耐心的棋手,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棋子。
能否在刘备这头猛虎口中,夺下长沙这块肥肉,或者至少,不让其轻易得逞,就看接下来的博弈了。风,自南方来,带着硝烟与变数的气息,吹动了陈暮的衣袂,也吹动着整个荆州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