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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自许都的曹魏使团,打着“通好缓边”的旗号,由一名名叫 荀勖 的年轻文官率领,抵达了京口。消息传来,镇南将军府内,陈暮、庞统、徐庶三人皆是面露玩味之色。
“曹丕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庞统轻摇羽扇,小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西线僵持,东线无功,这是要行缓兵之计,欲与我江东虚与委蛇,待解决西蜀之后,再回头图我。”
徐庶沉吟道:“来使荀勖,乃颍川荀氏旁支,虽名声不显,然闻其人工于心计,善于辞令。曹丕派此人来,绝非真心求和,必是司马懿之谋。”
陈暮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是计,亦是我等窥探曹魏虚实之机。且看他如何说辞。元直,便由你为主,士元为辅,先行接待,探其深浅。”
“臣领命。”徐庶、庞统齐声应道。
当日下午,镇南将军府偏厅,徐庶、庞统会见了魏使荀勖。荀勖年约三旬,容貌普通,但举止从容,言谈不卑不亢。
“外臣荀勖,奉大魏皇帝之命,特来拜会镇南将军。”荀勖行礼如仪,声音清朗,“近年来,魏吴之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实非天下苍生之福。我主仁德,不忍再见江淮之地烽烟不息,故遣外臣前来,陈说利害,望能暂息干戈,各安疆界。”
徐庶澹澹一笑:“荀使者此言差矣。非我江东欲起刀兵,实乃贵国屡犯我境,强攻历阳,封锁水道,袭扰沿海。如今见强攻不下,西线吃紧,便来言‘息兵’,岂非视我江东如无物?”
荀勖面色不变,从容应对:“徐先生此言,亦不尽然。天下纷争,各有立场。历阳乃至江北之地,归属历来有争。然我主之意,并非纠缠于一时一地之得失。如今之势,西蜀刘备,借关羽归蜀之机,悍然北伐,窥伺中原,此乃天下共敌。若魏吴继续相争,岂非令刘备坐收渔利?不若魏吴暂且搁置争议,罢兵休战,甚至……可有限恢复江北边境贸易,使民生得以喘息。待西线平定,再议两家之事,岂不两便?”
他话语中,将曹魏放在了抵御“天下共敌”蜀汉的道德制高点,同时抛出了“恢复边境贸易”的诱饵,意图挑动江东内部某些渴望稳定的势力的心弦。
庞统冷哼一声:“好一个‘天下共敌’!刘备乃汉室宗亲,兴兵讨贼,名正言顺。倒是贵国,篡汉自立,以下犯上,有何资格妄称他人为敌?至于罢兵休战……历阳城下,我江东将士血尚未干,贵国一句‘搁置争议’便想轻轻揭过?莫非以为我主可欺否?”
荀勖被庞统尖锐的言辞顶得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镇定:“庞军师快人快语。然则,军国大事,非逞口舌之利。外臣只是陈述事实,西蜀势大,若其真能攻克关中,则天下格局必变。届时,江东独木难支,恐非智者所愿见。我主诚意,愿以江淮目前实际控制线为准,暂止兵戈,并开放襄阳至江陵一段民间商路,此于我两家皆有利。还望镇南将军与诸位,深思之。”
他不再纠缠大义名分,转而强调现实利害,尤其是点出蜀汉坐大的潜在威胁,试图引发江东对盟友的猜忌。
第一次接触,双方唇枪舌剑,并未有实质结果。荀勖被安排在馆驿休息,等待陈暮的正式接见。
“司马懿之谋,果然阴毒。”徐庶皱眉道,“其并非真心求和,而是以此离间我与西蜀,并麻痹我等,为其西线争取时间。”
庞统冷笑道:“此等伎俩,岂能瞒过我?不过,他既送来机会,我等亦不妨利用。或可借此,向曹魏索要些实际好处,例如,要求其解除对历阳的围困,或开放部分盐铁之禁。”
陈暮听完二人汇报,沉思片刻,道:“且晾他几日。让太史享将曹魏遣使之事,通报成都。我等坦荡,无不可对人言。同时,令暗卫加紧探查曹魏西线真实情况,以及此荀勖背景及其随行人员动向。”
曹魏的使者,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东内部,也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江陵都督府内,陈砥也接到了建业关于曹魏遣使的通报以及父亲要求密切关注荆南魏军动向的指令。
“曹魏欲与我和解?”陈砥看着文书,眉头微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可能的和平,而是西线蜀汉的压力,“看来,诸葛丞相在关中,确实让曹真难以应付了。”
赵云沉声道:“此乃曹魏缓兵之计,毋庸置疑。然其使者既至,必会影响各方观瞻。公子需稳住荆南局势,尤其是与新附的筑阳等地百姓,以及……西面的蜀军。”
陈砥明白赵云的意思。荆南与蜀汉控制区接壤,虽然目前是盟友,但彼此戒备之心从未消除。曹魏使者一事,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蜀汉的误解和紧张。
他思索片刻,下令道:“将此事,以公文形式,正式通报宜都陈式将军,并请其酌情告知与我军有接触的蜀军将领。内容需明确,此乃曹魏诡计,我江东绝不会背弃联盟。同时,令我军各部,提高警惕,谨防魏军借此机会施展阴谋,或发动突然袭击。”
他的处理,显得光明磊落,既表明了对联盟的坚持,也加强了对实际风险的防范。
数日后,宜都方向的陈式回报,已按令执行,并将消息传递给了驻守附近的一位蜀汉校尉。同时,侦察发现,房陵、上庸方向的魏军并无异动,反而似乎有进一步收缩防御的迹象,印证了曹魏战略重心西移的判断。
陈砥将情况整理后,迅速报往建业。他的沉稳和得当处置,让陈暮更加放心将西线事务交由他历练。
成都,汉中王宫。刘备与诸葛亮几乎同时接到了来自江东太史享的正式通报,以及通过其他渠道传来的、关于曹魏遣使江东的消息。
刘备将两份文书并排放置,看向诸葛亮,眉头紧锁:“孔明,曹丕此举,意欲何为?陈明远又是否会……”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色平静:“大王勿忧。此乃司马懿‘二虎竞食’之策,升级版尔。其见强攻江东不下,便欲以虚利诱之,离间我两家。陈明远、庞士元皆智谋之士,岂会中此浅薄之计?太史享主动通报,正显其坦荡。”
然而,一旁的李严却出列道:“大王,丞相,防人之心不可无!曹魏使者既至建业,谁能保证陈暮不会动摇?即便陈暮不变,其麾下诸多将领、士族,未必不渴望休战!若江东真的与曹魏达成某种默契,甚至暗中勾结,则我北伐大军,危矣!”
他话语中的担忧,也代表了蜀汉内部一部分人的想法。毕竟,吴蜀联盟基础脆弱,全系于共同抗曹一时之利。
诸葛亮看向李严,缓缓道:“李督所虑,不无道理。然则,眼下之势,我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伤。陈明远若此时背盟,不仅道义有亏,且其历阳之围未完全解除,荆南新定,岂敢自毁长城?亮以为,江东必不会如此不智。”
他话锋一转:“不过,为安内外之心,亮建议,可增派使者,携大王手书与犒军之物,前往江东,一是嘉奖其历阳、筑阳之功,二是重申联盟之谊,三是……探听曹魏使者真实来意。同时,令我前线将士,加紧攻势,唯有我辈在西线取得更大战果,方能坚定江东之心,粉碎曹魏阴谋!”
刘备闻言,深以为然:“便依军师之策!即派宗预为使,携朕手书及蜀锦千匹,前往建业劳军!并传令前军,寻找战机,务必给朕再挫曹真锐气!”
马良在一旁补充道:“大王,丞相。还可令细作,在江北散播消息,言曹魏使者已与江东密约,欲共分荆州……此流言传入曹真耳中,或可令其疑神疑鬼,不敢尽信江东,亦可反制司马懿之离间。”
诸葛亮赞许地看了马良一眼:“季常此计大善!便以此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汉中王府的决策,迅速而有力。一方面,他们选择相信江东,并通过积极的外交和军事行动巩固联盟;另一方面,也毫不客气地动用谋战,反制曹魏。
关中,五丈原前线。
曹真确实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江东夺取筑阳的消息,如同芒刺在背,让他无法全力应对面前的诸葛亮。蜀军虽然攻坚能力似乎不强,但其军阵严谨,粮道守护得法,小股骑兵的袭扰效果有限。而诸葛亮深沟高垒,摆出一副长期对峙的架势,更让他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关于“曹魏与江东密约共分荆州”的流言,不知从何处而起,悄然在魏军营地中弥漫开来。虽然曹真下令严禁传播,但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一些将领私下议论,若江东真的倒戈,则大军侧翼完全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懿搞的什么鬼!”曹真在帐内恼怒地徘回,“派个使者去江东,没见什么成效,反而惹来一身骚!如今军心浮动,如何是好?”
副将郭淮劝道:“都督,流言蜚语,不足为信。江东与我有历阳之恨,岂能轻易和解?此必是蜀军反间之计!”
“我也知可能是反间计!”曹真烦躁道,“然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谁能保证建业那边没有人动心?万一……我是说万一,陈暮真的被说动,我军岂不危矣?”
这种不确定性,严重干扰了曹真的判断。他既不敢轻易从荆襄方向抽调更多兵力,又担心西线久拖不决,粮草不济。
而蜀军大营内,诸葛亮则稳坐钓鱼台。他并不急于发动总攻,而是不断通过小规模的接触战和土工作业,挤压魏军的活动空间,消耗其兵力物力。同时,马良协调的陇右羌胡部落,不时派出骑兵骚扰魏军粮道,虽然每次规模不大,但积少成多,也让曹真不胜其烦。
李严在得到刘备加紧进攻的指令后,再次请战,欲率本部兵马强攻魏军一处营垒。诸葛亮权衡再三,最终同意,但限定了其攻击范围和兵力,并令吴懿率军策应。
战斗爆发得异常激烈。李严憋了一肚子火,亲自督战,勐攻魏军营寨。魏军守将也是悍勇,凭借工事死守。双方伤亡惨重。最终,在吴懿侧翼佯攻的配合下,李严部付出巨大代价,终于攻克了这座前沿营垒,向前推进了数里。
捷报传回,蜀军士气大振。然而,诸葛亮看着长长的伤亡名单,尤其是其中不少是李严麾下的精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暗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曹真主力未损,如此消耗,非长久之计啊。”
但无论如何,这次胜利,有力地回击了内部的质疑和曹魏的离间,让蜀汉在谈判桌上,多了几分底气。
建业,镇南将军府正厅。陈暮正式接见了魏使荀勖。
荀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风度,再次阐述了曹魏“息兵安民”、“共御西蜀”的“诚意”。
陈暮高坐上首,听完荀勖的陈述,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平静地问道:“荀使者口口声声息兵安民,那么,围困我历阳之军,可愿先行撤回?封锁我水道之战船,可愿即刻解除?”
荀勖早有准备,答道:“历阳之事,涉及疆界,非外臣可擅断。然我主有言,若镇南将军有意罢兵,双方可派员勘定边界,历阳归属,亦可商谈。至于水道……只要江东不再北上袭扰,我水军自当后退百里,以示诚意。”他巧妙地将撤军与边界谈判捆绑,并隐晦地指责江东“袭扰”。
陈暮闻言,不由冷笑一声:“好一个‘商谈’!我历阳将士浴血奋战保住的城池,岂是尔等可以‘商谈’之物?至于袭扰……若非贵国屡次犯境,我江东儿郎何必以血相搏!”
他语气转厉:“荀勖!你回去告诉曹丕,也告诉司马懿!我江东,不惧战,亦不乞和!联盟西蜀,共讨国贼,乃我既定之策,绝不会因些许虚言诱惑而更改!若要罢兵,除非曹魏尽撤江北之军,上表谢罪,还政于汉!否则,一切免谈!”
陈暮的态度,强硬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彻底堵死了荀勖试图离间、缓兵的企图。
荀勖脸色微变,还想再言,陈暮已拂袖起身:“送客!”
就在荀勖悻悻然准备离开建业之际,蜀汉使者宗预,带着刘备的嘉奖和重申联盟的国书,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两方使者几乎在馆驿擦肩而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暮高调接待了宗预,并在公开场合,再次申明与蜀汉盟好,共抗曹魏的决心。同时,他将从荀勖那里探知的一些关于曹魏西线兵力吃紧、粮草转运困难的情报,共享给了宗预。
宗预带着江东的坚定态度和珍贵情报返回,蜀汉内部的疑虑顿消,联盟更加稳固。
而荀勖的失败,也迅速传回许都。曹丕闻讯,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再次严令曹真,务必在西线打开局面。
纵横捭阖之间,陈暮以其坚定的立场和灵活的手腕,不仅粉碎了曹魏的离间缓兵之计,更进一步巩固了吴蜀联盟,将压力的皮球,又踢回给了曹魏。江东这根“砥柱”,在复杂的外交风波中,非但没有动摇,反而因其原则性和战略定力,显得更加稳固。
天下这盘棋,东西联动,纵横交错,而执子者,皆非易与之辈。胜负之数,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