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艰险,井生终于将遍体鳞伤的周知府带回了博古斋那隐蔽的后院。萧安见到两人如此狼狈不堪,尤其是周知府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透出森然之意,伤势显然不轻,不由得大吃一惊,心知事态紧急万分,刻不容缓。他不敢怠慢,连忙安排最隐秘的内室,又火速请来一位绝对信得过的老郎中,为其仔细诊治。老郎中白发苍苍,步履沉稳,眼神中透着多年行医沉淀下的睿智与沉稳,他甫一见到周知府那惨烈的伤势,眉头便紧紧锁起,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凝重,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净手上前,仔细查看。
周知府虽受了不少刑伤,但所幸多是皮肉之苦,筋骨未损,主要是连日来的惊吓、折磨与大量失血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气息奄奄,几乎油尽灯枯。老郎中经验丰富,手法沉稳老练,一番凝神诊脉、细致清创、精准上药与妥善包扎之后,周知府那原本急促紊乱如风箱般的气息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微弱却有了规律,脸色也从骇人的死灰转为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润,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了。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苦涩与新鲜血腥的混合气味,烛光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众人凝重的面孔,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沉重如铅的紧张与挥之不去的担忧。
“多谢…多谢小哥再次救命之恩…”周知府躺在软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声音细若游丝,虚弱不堪地道谢,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劫后余生的深切感激与挥之不去的深深后怕,泪珠在眼眶中不断打转,几乎要滚落下来。他喘息片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积蓄力气,断续地继续说道:“若非小哥仗义相救,老朽早已命丧黄泉,尸骨无存。”
井生面色凝重如铁,缓缓摇头,目光沉痛地注视着榻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老人:“大人言重了,您此番遭难,实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您。那胡惟庸处心积虑所要的拓本…”他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责与压抑的、如同火山般即将喷发的愤怒。
提到拓本,周知府深深叹了口气,这叹息仿佛牵扯到了全身的痛处,眉头紧蹙成川字,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无奈与决绝的情绪:“那拓本…确实一直在我手中。此物乃是先祖秘传,千叮万嘱,非到万不得已、关乎陵州存亡的绝境,绝不可轻易示人。其中所记载的…记载的绝非简单的修堤筑坝之事,而是…前朝倾举国之力,镇压海底那头‘魔龙’、设立庞大‘潮汐锁’大阵的惊天秘辛!世人皆道那‘龙门’是祥瑞福地,引得万鲤来朝,殊不知…那竟是封印魔龙的关键缺口所在!胡惟庸他们…他们丧心病狂,是想强行打破封印,释放魔龙,妄图汲取那灭世巨兽的恐怖力量,满足其滔天野心啊!”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虽弱,却字字如刀,带着血泪般的控诉,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角。
井生虽然心中早有几分模糊的猜测,但此刻亲耳从周知府口中得到证实,依旧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瞬间坠入万丈冰窟,浑身寒意刺骨,连指尖都冰凉麻木起来:“他们…他们竟疯狂至此!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拿整个陵州乃至天下苍生陪葬,视人命如草芥!”他握紧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咯吱作响,眼神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一股沉甸甸的、关乎无数性命的责任感如同巨石般压上心头。
周知府喘息片刻,积蓄了少许力气,挣扎着从贴身的内衣最深处,摸索出一份用油布严密包裹着的东西。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动作迟缓而艰难,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心力,一层层将那浸染着汗水和暗红血渍的油布揭开,露出里面一份残破发黄、边缘磨损、显然年代极为久远的羊皮纸卷。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这份承载着惊天秘密、无比沉重的羊皮卷,郑重地递向井生,眼神充满了托付:“此物…留在我身边已是天大祸端…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更会连累无辜…小哥你身怀异宝,或有通天手段阻止他们…此物便交予你吧…老朽无能,只望你…能挽救陵州这万千生灵于水火…”话语未尽,已是气力不济,手臂颓然垂下,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
井生神色肃穆,如同承接千钧重担,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羊皮拓本。甫一入手,他便觉得这薄薄的纸卷竟似有千钧之重,仿佛承载着无数生命的哀嚎与沉甸甸的期望,一股古老而冰冷、带着岁月尘埃和血雨腥风的气息透过指尖传来,直透骨髓,让他心神为之一凛,灵魂深处都感受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与警示。
他不敢迟疑,立刻小心翼翼地借着室内昏黄的烛光,将拓本缓缓翻开。只见上面用极其古老晦涩、难以辨识的文字和繁复玄奥、如同星图运行的图案,详尽描绘了镇海堤下那常人无法想象的复杂结构——数个庞大到难以估量、如同山岳般的“潮汐锁”阵列,如同精密的天地机关,巧妙地利用着月相盈亏与潮汐涨落的磅礴自然之力,如同巨大的枷锁,死死镇压着海底一个幽深恐怖、仿佛通向九幽的巨大洞穴(那便是世人膜拜的“龙门”)。洞穴的极深处,赫然封印着一条被古籍称之为“蜃龙”的恐怖存在,其形貌狰狞可怖,鳞甲森然如刀,仅看拓本上的简图便令人心神俱震,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凶戾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嗅到那弥漫的腥风血雨。拓本上还清晰标注了几处最为关键的阵法核心节点,如同大阵的命门,以及旁边用小字注明了若这些节点被破坏后,将引发的滔天灾难性后果——海啸滔天、地裂山崩,生灵涂炭,万物成灰,人间化为炼狱。
这拓本,无疑是掌握生死、扭转乾坤的至关情报!掌握了它,或许就能洞悉胡惟庸的图谋,找到阻止这场灭世浩劫的唯一方法!井生目光如炬,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划过那些玄奥莫测、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线条,脑中飞速运转,试图从这千头万绪、浩如烟海的古老记载中,理出一线渺茫却至关重要的生机。
就在井生全神贯注研究拓本,试图从中寻找破局之机时,萧安脚步匆匆,神色极其凝重地闯了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公子,周大人,外面情况大大不妙!巡风卫和官府的鹰犬正在全城展开地毯式的大肆搜捕,挨家挨户地盘查,如狼似虎,声势极大!街面已被封锁,盘查极严!恐怕…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咱们博古斋这边!”他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衣襟微湿,显然刚从外头探风归来,亲眼目睹了那森严紧迫的阵仗。
博古斋虽然位置偏僻,且有暗道掩护,但也绝非铜墙铁壁,绝非绝对安全之地。此刻,院墙外隐约可闻的喧哗声、粗暴的喝问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更添几分迫在眉睫的紧迫感,如同狰狞的死神在叩响门扉。
周知府闻言,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满面焦急与深深的愧疚:“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他咳嗽不止,眼中满是痛楚与无奈,以及深深的自责,仿佛要将心都咳出来。
井生果断打断他,语气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大人安心静养,不必多虑,我们自有应对之策,定能护您周全。”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立刻转向萧安:“安叔,此地可有隐秘通道能直通城外?”
萧安立刻点头,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有!后院假山下有条废弃多年的密道,可通往城外乱葬岗深处,只是那出口位置极为偏僻荒凉,道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多年来少有人迹,恐怕十分难走,且有瘴气弥漫。”
“就走那里!顾不得许多了!”井生当机立断,斩钉截铁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情势危急,必须争分夺秒尽快出城,将这拓本和消息送出去,寻得援手!迟则生变!”他迅速安排萧安留下,继续安排郎中好生照料周知府,自己则准备从密道先行离开,若能引开部分追兵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他抓起早已备好的行囊和随身兵刃,动作迅捷如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即将离弦之箭。
然而,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准备行动之际,异变陡生!井生一直紧握在腰间的那柄神秘“镇龙尺”,竟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急促、狂暴!尺身瞬间变得滚烫如火炭,灼热感透过衣物传来,嗡鸣不止,如同濒临断裂的弓弦,传递来的并非简单的危险预警,而是一股极其强烈、却混乱不堪到难以解析的意念洪流——那意念中充满了撕裂灵魂般的痛苦、焚天煮海般的狂暴愤怒,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井生心神剧震、血脉相连般的熟悉呼唤感?是张清远道长在绝境中发出的求救?还是…那深埋海底、封印千年的恐怖巨兽蜃龙,正因外界的冲击而苏醒躁动,发出的混乱嘶鸣与疯狂咆哮?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最坏的猜想,就在这混乱意念如同惊涛骇浪般猛烈冲击井生脑海的同一刹那,城外望海崖\/镇海堤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苍穹都撕裂开来的惊天动地巨响!轰隆隆——!!!如同天柱崩塌,地脉断裂!整个陵州城的大地都为之剧烈震动,房屋簌簌落灰,梁木呻吟,瓦片噼啪作响纷飞如雨,远处人群惊恐绝望的尖叫如同海啸般汹涌传来!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冲击波仿佛瞬间扫过全城,带来令人窒息、肝胆俱裂的恐慌!
胡惟庸…他们竟然提前发动了!没有拓本指引,他们选择了最粗暴、最危险、最不计后果的方式——强行破阵!浩劫,已至门前!那声撕裂天地的巨响,便是末日降临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