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皇后区的地下室,寒气像狡猾的蛇,顺着砖缝和水泥地无声地往上爬。汪言裹紧单薄的毯子,行军床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thinkpad屏幕的幽光是这阴冷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与年龄不符的专注的脸。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出密集而稳定的节奏,如同精密仪器在运作。
Shadow Exchange论坛的字符界面不断滚动,一条条加密信息被解码、处理、回复。十天内狂揽八万五千美元的疯狂行动已接近尾声,精神的高度紧绷让他眼窝深陷,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最后一笔任务的尾款确认到账的提示符跳出时,汪言才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浊气。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菲的资金通过层层匿名的幽灵账户,正缓慢而安全地汇向一个他精心准备的、看似与他无关的投资账户。过程繁琐且耗费心神,但为了安全,值得。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暂时逃离这地下室的压抑和屏幕上数字的冰冷。
第二天清晨,他被玛莎·科林斯用拖把杆砸门的声音吵醒。起来了就赶紧收拾!别像个懒虫一样!今天周六,你的家务日!吸尘器在楼梯间,客厅、餐厅、走廊,全部吸一遍!浴室马桶和洗手池擦干净!垃圾全部打包扔到街角的大桶里!干不完别想吃饭!
汪言沉默地起身,开始了他在科林斯家的。老掉牙的吸尘器噪音巨大,沉重的机身和缠绕的电线对于一个15岁、身体尚未长成的少年来说,确实是种折磨。他笨拙地操作着,不可避免地磕碰到罗伯特的啤酒罐堆,引来玛莎在厨房不满的尖叫。
他费力地擦拭浴室,对刺鼻的洁厕灵剂量把握不准,气味弥漫,引得玛莎在门外怒吼。打包垃圾时,分量多得惊人,他试图一次性拎起两个巨大的袋子,身体却因为用力而微微踉跄。
这一切,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一个灵魂被困在少年躯体里的笨拙适应,以及这具身体真实的力不从心。
家务终于做完。玛莎像检查战场一样巡视完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他。汪言这才得以脱身,穿上羽绒服,走出83-20号那令人窒息的门廊。
他需要去皇后区图书馆查些资料,关于低成本电影拍摄的技术细节,顺便让大脑换个环境思考《鬼影实录》的细化方案。艾姆赫斯特的街道依旧灰暗,积雪被踩成肮脏的冰碴。
就在他拐过一个路口,注意力沉浸在构思中时,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和一声短促的惊呼猛地将他拉回现实!
一辆黑色的oldsmobile轿车似乎为了躲避路边堆放的积雪,车轮打滑,失控地冲上了人行道边缘,直冲向一个正站在路边、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粉色毛线帽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对着马路,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对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时间仿佛瞬间被拉长!
汪言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像离弦之箭般猛冲过去,在那辆oldsmobile的保险杠几乎要碰到小女孩羽绒服的瞬间,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借着冲力向旁边扑倒!
两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雪堆里,溅起一片雪沫。汪言的肩膀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那辆oldsmobile擦着他们的衣角冲了过去,猛地刹停在不远处。
茜茜!天哪!茜茜!
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响起。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围着浅灰色羊绒围巾的年轻女人从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狂奔而来,脸色煞白,手中的购物袋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容貌温婉秀丽,此刻却写满了恐惧。
被汪言护在怀里的小女孩似乎吓呆了,愣了几秒,才地一声哭出来,小脸埋在他冰冷的羽绒服里,身体瑟瑟发抖。
茜茜!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快让妈妈看看!年轻女人扑到雪堆旁,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心疼。
汪言忍着疼痛松开手,撑着自己坐起来。他的羽绒服擦破了,手掌火辣辣地疼,估计擦破了皮。
oldsmobile的司机——一个中年白人男子——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女士!孩子没事吧?地太滑了!我没看到!我真的没看到!
刘小丽紧紧抱着女儿,抬起头,愤怒地瞪着司机,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声音冰冷:请你以后开车小心点!这里是人行道!
是我的错!我的错!需要去医院吗?我可以赔偿...司机迭声说着。
刘小丽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压下怒火,先低头柔声安抚女儿:茜茜不怕,妈妈在,没事了,没事了...她检查了一遍,确认女儿除了受到惊吓和沾了雪水,并没有明显外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注意到救了女儿的少年。他看起来十四五岁,亚洲面孔,穿着深灰色旧羽绒服,此刻正皱着眉,低头检查自己擦伤的手掌,侧脸线条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眼神却异常沉静,没有这个年纪孩子通常该有的惊慌。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刘小丽的语气充满真挚的感激,她看着汪言擦伤的手和破掉的羽绒服,满是歉意,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我们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汪言摇摇头,声音平静:没事,擦破点皮。不用去医院。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
那怎么行!你救了茜茜!刘小丽也抱着女儿站起来,刘艺菲还在小声抽噎,大眼睛红红的,好奇又依赖地看着汪言。
真的不用。汪言坚持,目光扫过那辆停着的车和不知所措的司机,让他走吧,我没事。
司机又道歉了几句,在刘小丽复杂的目光中,如蒙大赦般地开车离开了。
这...刘小丽看着汪言,觉得这少年冷静得过分。至少...至少让我怎么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住在这附近吗?她注意到汪言的穿着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与他刚才表现出来的冷静果决有些反差。
汪言。交换生。汪言言简意赅,他不打算多说自己的情况。
汪言...谢谢你,汪言同学。刘小丽郑重地说,我叫刘小丽,这是我女儿刘艺菲,小名茜茜。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茜茜,快谢谢哥哥。
刘艺菲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谢谢哥哥...声音软糯,带着惊魂未定的委屈。
汪言看着这张带着婴儿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张脸...前世记忆中那个星光璀璨的身影,此刻如此稚嫩、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的方式。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不客气。以后路边要小心。
你手受伤了,衣服也破了,我...刘小丽从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名片夹,取出一张素雅的名片,又拿出一支笔,在背面写下地址和电话,
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请你务必收下。你的地址能告诉我吗?或者...你方便跟我回家处理一下伤口吗?就在附近的法拉盛,不远。她邀请道,语气真诚。
汪言接过名片,看到地址是法拉盛一个听起来就不错的社区,与他所在的艾姆赫斯特截然不同。他摇摇头:我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小伤,真的没关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汪言,在艾姆赫斯特社区大学读语言班。他给了个模糊的信息,足够她找到他,但又不会暴露科林斯家具体的地址。
刘小丽看出他的戒备和不愿多谈,不再强求,但坚持说:那好,汪言同学,这个请你一定收好。有任何需要,或者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今天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她再次郑重道谢。
汪言将名片塞进口袋,我先走了。
他转身,忍着胳膊的酸痛,快步离开。走出十几米远,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刘小丽还抱着刘艺菲站在原地望着他。刘艺菲趴在她妈妈的肩膀上,小手挥了挥,粉色的毛线帽在灰暗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汪言迅速回过头,心中波澜起伏。惊鸿一瞥,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降临。计划的轨道,似乎从这一刻起,悄然偏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纸张的质感。
回到阴冷的地下室,玛莎对他破掉的羽绒服和迟归嘟囔了几句。汪言没有理会,反锁上门。
手掌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他找出备用的创可贴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坐在电脑前,却久久没有开机。
窗外是纽约冬日不变的铅灰色天空。而他的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那惊险的一扑,那双含泪的大眼睛,和那个女人真诚感激的眼神。
《鬼影实录》的分镜头脚本摊在桌上。他拿起笔,沉默良久,在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
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