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站在达州张家军前沿营垒的高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正在紧张撤退的张家军队伍。
士兵们扛着旗帜,推着空车,脚步匆匆,脸上刻意带着几分慌乱,沿途故意丢弃一些盾牌、沉重且崭新的火炮,甚至将几辆实在带不走的辎重车推倒路边,营造出一种仓促逃离的景象。
营区内,原本整齐的营帐被慌乱地拔起不少,留下歪斜的木桩和凌乱的地面;
几处来不及熄灭的灶坑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来不及收拾的破碗、草鞋,甚至几袋故意割破口子、洒出些许米粒的粮袋。
“将军,这样……真的能瞒过张令那老狐狸?”赵黑塔站在张行身边,看着下方的表演。
张行眼神深邃,:“黑塔,张令不是吴大彪,他久经沙场!也见过真正的湖广兵,张家军一万主力全扮成邓祖禹的兵,破绽太多,我们张家军大多都是四川口音,稍微一张嘴,那计划立马失败!”
他指了指下方那片刻意制造的狼藉,“所以,我们放弃原计划,换个法子!不扮他,扮我们自己——扮一个仓皇撤退的张家军!”
他转身,看向一旁肃立的邓祖禹:“邓总兵,接下来,看你的了。”
邓祖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他明白,这是新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
他需要亲自面对张令,用言语和这精心布置的现场,编织一张足以迷惑这头老狐狸的大网。
做完传信工作后这一切,邓祖禹转向张行和赵黑塔,沉声道:“张将军,赵参将,此地不宜久留,请按计划,速速撤离,设好口袋,末将……在此恭候张令。”
张行深深看了邓祖禹一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此役若成,邓总兵当居首功!”
说罢,不再犹豫,与赵黑塔带着最后一批伪装撤退的士兵,迅速消失在营盘后方的山林之中。
偌大的营盘,瞬间变得空荡而诡异。
只剩下邓祖禹,以及他身边那几百名同样换上明军亲卫号衣、但内里大多是张家军精锐的亲卫营。
为了以防口音出现问题,邓祖禹的子侄和同乡,以及投降死硬派及心腹亲将,一部分围绕在邓祖禹身旁,一部分则担任传令兵,另一部分则担任营门士卒,减少伪装的张家军与张令可能的接触,防止张家军的四川口音被张令察觉。
邓祖禹站在辕门前,望着通往夔州方向的官道,静静等待,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吹过空荡荡的营帐,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和不安。
通往达州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张令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脸色阴沉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他率领的六千夔州精锐,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前推进,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邓祖禹那份充满惊喜和战机的加急军报!
“后方变故?仓皇撤退?”张令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精光闪烁。
他并非完全相信邓祖禹,但那份军报中透露出的巨大诱惑——击溃甚至擒杀张行!收复达州乃至成都!
这样的功勋,足以让他这个川东总兵名震天下,甚至封侯拜将!巨大的利益,暂时压下了他心中那丝疑虑。
“报——!”前方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禀总兵!前方已至邓副总兵大营!邓副总兵率亲卫营于张家军辕门恭候!”
“哦?这么快就到了?”张令精神一振,挥鞭催促,“加速前进!”
当张令的大军抵达营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营寨辕门大开,邓祖禹一身戎装,带着几十名亲卫肃立迎接,但更吸引张令目光的,是营寨内部那一片狼藉的景象:
歪倒的营帐木桩,散落一地的杂物,未燃尽的柴堆冒着青烟,几辆被遗弃的破车翻倒在路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慌乱的气息。
“末将邓祖禹,恭迎总兵大人!”邓祖禹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的神色。
张令勒住马,目光扫过邓祖禹的脸,又扫向他身后那片凌乱的营地,沉声问道:“邓总兵!你军报所言属实?张家军当真仓皇撤走了?你已派兵追击?”
“千真万确!总兵大人!”邓祖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末将接到斥候急报时,也是难以置信!
亲自带人靠近张家军大营查探,只见营内一片混乱,人影稀疏,车马痕迹杂乱向西!丢弃的军械、粮袋随处可见!
末将判断,定是张行后方出了天大的变故,或许是成都府有乱,或许是陕西方向有朝廷大军压境,逼得他不得不火速回援!
战机稍纵即逝,末将不敢怠慢,当机立断,留下亲卫守备营盘并等候总兵大人,剩余主力咬了上去!力求拖住其主力,待总兵大人雷霆一击!”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逻辑清晰,将自己当机立断的功劳和等候总兵的恭谨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令听完,脸上阴晴不定,他翻身下马,对邓祖禹道:“走!带本镇去看看那张行小儿留下的营盘!”
“是!请随我来!”邓祖禹心中一紧,面上却毫不迟疑,立刻在前引路。
张令带着几十名精锐亲兵,在邓祖禹的陪同下,踏入了张家军遗弃的前沿大营。
眼前的景象,比在辕门外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也更加真实。
营区内,大片营帐被粗暴地扯倒或遗弃,只留下光秃秃的木桩和满地狼藉。
地面上散落破盾牌、丢弃的草鞋、甚至一些破烂的衣物。
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粮袋被割开,金黄的米粒洒了一地,被慌乱的脚步踩进泥里。
几辆沉重的攻城器械零件被遗弃在角落,上面还带着新近搬运的痕迹。
一面张家军的战旗被随意丢弃在泥泞中,旗帜一角已被烧焦。
张令面无表情,目光如电,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处细节,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洒在地上的米粒,米粒饱满,显然不是陈粮。
他检查了丢弃的器械,上面崭新的磨损痕迹表明它们不久前还在使用。
他甚至注意到几处明显是匆忙挖掘又放弃的浅坑,像是准备埋藏什么又来不及。
邓祖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跟在张令身后,适时地补充解释:
“总兵大人请看,这米是新米,弃之如敝履,若非情况万分紧急,断不会如此!
这些器械笨重,仓促间难以带走,只能丢弃……张行小儿,定是遇到了泼天的大麻烦!”
张令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贪婪。
他环顾这片充满败退气息的营地,最后目光落在西方——张家军撤退的方向。
“好!好一个仓皇撤退!”张令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他猛地一拍邓祖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邓祖禹身子都晃了晃。
“邓总兵!你做得对!当机立断,率军追击,咬住他们!此乃大功一件!没有让他们从容退走,给了本镇合围聚歼的机会!”
他眼中凶光毕露,杀意沸腾:“传令!全军加速!不必在此停留!立刻开拔,汇合邓副总兵所部,给本镇追!
咬住张行主力!本镇要亲斩张行小儿头颅!”
“张总兵英明!邓祖禹抱拳躬身,大声应和,低垂的眼睑下,一丝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
鱼儿,彻底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