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六月末的紫禁城,被加征三饷的诏书和血腥的首级匣子压得喘不过气。
而在千里之外的四川盆地,成都府却沉浸在一片截然不同的蓬勃生机之中。
夏税刚过,成都府的大街小巷非但没有愁云惨雾,反而处处透着一种近乎节日的喜气。
田间地头,刚交完粮税的农人脸上少了往年的愁苦麻木,多了几分踏实。城里坊市,商贩的叫卖声都格外响亮。
“王掌柜,今年这税,交得可还顺心?”茶肆里,一个布衣老者嘬着粗茶,笑呵呵地问邻桌的绸缎商。
那姓王的商人放下茶碗,抹了把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轻松:“顺心!太顺心了!
老哥,不瞒你说,在大夏王手底下做买卖,这心啊,是放在肚子里的!
就一个商税二十税一,白纸黑字贴在城门楼子上,多少就是多少!没了那些明里暗里的火耗、加派、孝敬!
你是不知道,往年给官府交税,那真是剥皮抽筋!层层盘剥下来,十成里能留三成在兜里就烧高香了!
如今?嘿,算盘珠子一拨拉,该多少是多少,交完了,该赚的银子还是能赚!这生意,做得有奔头!”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挑担卖山货的汉子也插话进来,“俺们乡下种地的也一样!田税就按地契上的实亩数交粮,没那些虚亩、飞洒的鬼名堂!
更没衙役三天两头上门催什么剿饷、练饷!
大夏王说了,苛捐杂税一概废除!就交这一份皇粮国税,天经地义!
交完了,剩下的粮食够一家老小嚼裹,还能存下点,这日子,才有盼头!”
税赋清晰,绝无横征暴敛——这便是大夏政权在四川立国不过三月,却能在饱经战乱和明廷苛政的土地上,迅速赢得喘息,甚至凝聚起一丝希望的根本。
这份实实在在的轻,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安抚人心。
这份生机,在六月下旬的成都府达到了一个高潮。
锦江两岸,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来自川内各府州县,甚至听闻消息、冒险穿越明军封锁线从湖广、陕西而来的士子们,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这座古老的锦官城。
他们或青衫磊落,或布衣风尘,或乘舟船,或骑瘦马,更多的则是风尘仆仆徒步而来。
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兴奋与“”的光芒。
成都府衙临时改作的夏朝开科取士报名处前,排起了数条长龙。
负责登记的胥吏忙得满头大汗,登记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籍贯、所报科目(分为钱谷通商、农桑水利、刑名律例、工算营造等)。
“听说了吗?这次开科,大夏王亲自主考!”一个年轻士子挤在人群中,激动地对同伴低语。
旁边一个年长些、面有风霜的儒生接口,眼中闪着异彩,“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只要你有真才实学,通实务,懂治道,皆可应试!这才是真正的抡才大典!孔圣人有教无类,当如是也!”
他声音不高,却引得周围不少寒门士子频频点头,眼中燃起希望。
“可是……”一个衣着相对光鲜,显然是地方乡绅子弟的青年却皱着眉头,带着几分疑虑。
“不考八股,那考什么?四书五经都不精研了?这……这还是科举正道吗?取士若无绳墨,岂非乱了章法?”
他代表了部分浸淫于旧有科举体系、以八股为晋身之阶的士人的困惑。
立刻有人反驳:“兄台此言差矣!”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难道治理天下,靠的是写那些空洞无物的八股文章吗?
前明之弊,正在于此!大夏此举,才是拨乱反正!”
“说得对!”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一看就不像传统书生的青年大声附和,他报的是农桑科。
“俺读过几年书,也下地种过田。那些之乎者也的八股,俺写不来,也没用!但俺知道啥时候该育苗,啥时候该灌水,啥样的土该施啥肥!
若能让俺把这本事用在官府,帮着更多乡亲多打粮食,不比写一百篇花团锦簇的八股强?”
他的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不少共鸣。
茶楼酒肆、客栈檐下,处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士子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
“你报的哪一科?”
“我报钱粮刑名!家父做过县衙书吏,略通律算,想看看这新朝取士,是否真能不拘一格。”
“唉,我这种寒窗二十载,只通八股的……怕是悬了。”有人叹息。
“未必!告示也说了,兄台功底深厚,转向实务策论,未必没有机会!关键是见解!独到有用的见解!”有人鼓励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开放、务实、甚至带着点冒险的气息。
旧有的秩序被打破,新的规则尚未完全确立,但唯才是举四个字,吸引着无数被明廷腐朽科举制度拒之门外、或心怀济世之志却苦无门路的人才。
他们谈论着可能的考题,猜测着主考的偏好,更憧憬着一旦中举,在这新生的大夏朝堂上,能真正施展抱负,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
成都府城西,成都府学被临时征用,改造成了夏朝贡院。
高大的院墙粉刷一新,门口戒备森严却秩序井然。
巨大的告示牌上,清晰写着考试日期、场次、规则以及最重要的——录取后的任用:
“一经取中,量才授职,府县佐贰、六部见习、地方劝农、工坊督造……皆可擢用,前程远大,全凭才干政绩!”
这量才授职、全凭才干政绩的许诺,比任何空洞的进士及第虚名都更具诱惑力。
士子们经过此处,无不驻足仰望,眼中充满了热切和决心。
“看这架势,是动真格的啊。”一个老成的士子捋着胡须,对同伴低语,“若真能如此,这伪夏……不,这大夏,未必不能成一番气候。”
“是啊,”同伴望着贡院大门,目光灼灼,“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大夏王敢开此先河,无论成败,都足以震动天下了!
此乃千古未有之变局!吾辈生逢其时,岂能错过?纵使前路艰险,也当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