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刚刚喘过一口气,宫变的血腥味尚未被秋风完全吹散,整合北军引发的阵痛仍在持续,一个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消息,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北风,猛地灌入了这座帝国的都城——董卓,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被流言和“意外”拖延在路途上的状态。
数万西凉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冲破了所有无形的阻碍,浩浩荡荡,兵锋直指洛阳。
前锋精锐骑兵,已然抵达洛阳西面的门户——渑池,其主力大军也在日夜兼程,不日即可兵临城下!
消息传到洛阳,瞬间引发了比宫变时更甚的恐慌。市井坊间,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董卓的兵都是吃人的生番!身高丈二,青面獠牙!”
“完了完了!西凉兵一来,这洛阳城还能有好?”
“朝廷刚杀了人家大将军(指何进召董卓入京),现在能放过我们?”
“小皇帝能顶什么事?还不是得靠那些大臣?可袁将军(袁绍)他们……”
各种猜测、恐惧、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些富户已经开始悄悄收拾细软,准备逃离洛阳。
往日繁华的街市,明显冷清了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大难临头的惶惑。
皇宫,德阳殿。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刘辩端坐在龙椅上,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袖中下意识攥紧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直面历史上那个堪称汉室掘墓人的巨枭所带来的军事压力。
不同于宫闱内的阴谋算计,这是数万虎狼之师实实在在的兵锋!
殿内,群臣分立两侧,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不安。
“董卓此举,分明是藐视朝廷,擅闯京畿,其心可诛!”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语气激愤,却带着色厉内荏。
“诛?拿什么诛?”立刻有人反驳,声音带着恐慌,
“西凉兵骁勇善战,如今北军初定,战力未复,并州兵虽勇,但人数远逊,如何抵挡?”
“不如……不如暂且隐忍,下诏安抚,令其驻兵渑池,从长计议?”有人提出了妥协的方案。
“安抚?董卓狼子野心,岂是安抚得了的?今日让他驻兵渑池,明日他就敢要求进京!”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开战吗?若战败,洛阳百万生灵涂炭,谁来承担?!”
争论不休,乱成一团。
有人主战,有人主和,有人惶恐不知所措。
袁绍站在武将班列前排,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心中同样焦虑,董卓的到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指望借董卓之势搅浑水,却没料到宫变如此迅速被平定,更没料到小皇帝手段如此凌厉,反而让他有些被动。
如今董卓大军压境,是战是和,关乎他的身家性命和未来权位,他不得不慎。
曹操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争吵的群臣,又看向龙椅上沉默不语的少年天子,心中快速盘算着。
他同样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但相比于其他人的慌乱,他更多是在思考应对之策。
陈宫站在文官前列,靠近御阶的位置,他清癯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眼神异常锐利,冷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高亢的禀报:“报——!渑池八百里加急军报!”
瞬间,所有争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殿门口。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尘土和血迹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喊道:“陛下!诸位大人!董卓……董卓派其女婿牛辅,率五千前锋骑兵,已至渑池城下!渑池县令据城不出,牛辅在城外叫嚣……叫嚣……”
“叫嚣什么?!”刘辩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
信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牛辅言……言‘奉前大将军何进之命,入京勤王,清君侧’!要求朝廷即刻打开洛阳城门,迎董公入京!否则……否则便视同谋逆,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狂妄!”
“欺人太甚!”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勤王?清君侧?这借口拙劣得令人发笑!
何进已死,他董卓奉的哪门子命?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陛下!”袁绍终于忍不住,出列拱手,语气沉重,
“董卓跋扈,竟敢如此狂言犯上!然其势大,西凉兵锋锐,不可力敌。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董卓,可派一能言善辩之重臣,前往渑池犒军,宣示陛下恩德,陈明利害,劝其退兵。同时,加紧整军备战,以防不测。”
他这算是提出了一个相对稳妥的策略,先拖时间,再做准备。
“袁司隶此言差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和杀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吕布大步从殿外走来,他显然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连甲胄都未及更换,一身征尘,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
他对着刘辩随意一抱拳,便转向袁绍,毫不客气地说道:“董卓逆贼,擅闯京畿,口出狂言,分明是视我朝廷如无物!
此等行径,若还要遣使犒劳,好言相劝,岂非让天下人笑我大汉无人,陛下懦弱?!
依某家之见,就该点齐兵马,某家愿为先锋,率并州儿郎,即刻出城,踏平渑池,将那牛辅的人头挂在城楼上,看那董卓老贼还敢不敢放肆!”
他这番话杀气腾腾,充满了吕布式的简单粗暴,却也让一些被董卓气焰所慑的官员感到一丝解气。
袁绍被吕布当众顶撞,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吕将军勇武,世人皆知。然兵者,国之大事,岂能意气用事?西凉铁骑纵横边陲,战力强悍,岂是易与之辈?
若贸然出战,一旦有失,动摇国本,将军可能承担得起?!”
“你!”吕布勃然大怒,戟指袁绍,“袁本初!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某家的方天画戟,还未曾怕过谁!”
眼看两人就要在御前争执起来,场面愈发混乱。
“够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望去,只见陈宫缓缓出列,对着刘辩躬身一礼,然后转向袁绍和吕布,语气平静无波:“袁司隶欲行缓兵之计,吕将军欲奋雷霆之威,皆是为国筹谋,其心可鉴。然,董卓此举,意在试探,亦在立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刘辩身上,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臣以为,此刻我朝廷既不可示弱过甚,如吕将军所言般贸然决战;亦不可一味退让,如袁司隶所言般仅行安抚。”
“哦?陈卿有何良策?”刘辩适时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陈宫。
他知道,关键时刻,还是需要这位谋士来理清思路。
陈宫从容道:“董卓以‘勤王’为名,行逼宫之实。我朝廷若直接否认,或强硬对抗,正中其下怀,可借机煽动军心,甚至污蔑陛下。
故,第一步,需在‘名分’上,夺其先手,占据大义!”
他看向刘辩,建议道:“请陛下即刻下诏,遣使前往渑池。诏书中,首先,明确承认董卓此前确是应‘已故’大将军何进之邀,肯定其‘初衷’。
其次,严厉斥责其前锋牛辅,未得朝廷明令,擅抵渑池,口出狂言,惊扰地方,形同叛逆!令董卓严加管束部下,即刻将牛辅革职查办,押送洛阳受审!
最后,明确告知董卓,京师乱事已平,陛下已亲政,朝廷纲纪已肃,无需外兵入京‘勤王’。
念其远来辛苦,准其率本部兵马,暂驻渑池以西休整,无诏不得东进一步!所需粮草,可由朝廷酌情供给,以示天恩。”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层层递进。
先是承认(已故)何进的命令,堵住董卓“奉诏”的嘴;然后揪住其前锋的跋扈行为大做文章,反将一军;最后明确拒绝其入京,划定界限,但又在粮草上稍作让步,既显示了朝廷的底线,又不至于立刻将局面推向彻底破裂。
殿内众人听得眼睛发亮。这才是老成谋国之策!既保持了朝廷的威严,又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袁绍目光闪烁,心中对陈宫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同时也更加忌惮。
此人对人心的把握和对局势的掌控,确实非同一般。
吕布虽然觉得不够痛快,但也明白这比袁绍那种一味退让要强得多,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刘辩心中一定,当即拍板:“陈卿所言甚合朕意!就依此拟旨!至于使者……”他目光扫过群臣。
“陛下,”陈宫再次开口,“此行关乎重大,需一位胆识过人、言辞便给,且能代表朝廷威严之重臣。
臣举荐,太傅袁隗(袁绍叔父)德高望重,可为正使;黄门侍郎荀攸(此时荀攸尚在朝中,且以智谋见长,但并非核心,可出场)机敏善辩,可为副使,一同前往渑池宣旨。”
选择袁隗,既是利用其袁氏领袖的身份和威望给董卓施加压力,也有将袁家更深度绑上战车之意。
选择荀攸,则是看中其智谋,可临机应变。
刘辩点头:“准!即刻拟旨,命袁太傅、荀侍郎准备,明日一早,便持节前往渑池!”
“臣等领旨!”被点名的袁隗和荀攸出列接旨。
袁隗面色凝重,深知此行凶险。
荀攸则显得较为平静,眼神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安排完使者,刘辩语气转为肃杀:“然,董卓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吕将军!”
“末将在!”吕布精神一振,上前一步。
“着你加紧整训北军及本部兵马,提高戒备,随时准备迎战!洛阳西面防务,由你全权负责!”
“诺!陛下放心!有某家在,绝不让西凉贼子踏入洛阳一步!”吕布昂首挺胸,大声应命。
“曹骑都尉!”
“臣在!”曹操出列。
“洛阳城内治安,重中之重!严防奸细,弹压骚乱,若有趁机制造恐慌、散布谣言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曹操沉声应道。
“袁司隶!”
袁绍心中一凛,出列道:“臣在。”
“京畿监察,亦需加强。各方动向,尤其是……与西凉可能之勾连,需密切留意,随时报与朕与陈尚书知晓!”刘辩这话意味深长,目光锐利地看了袁绍一眼。
袁绍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躬身:“臣明白!必恪尽职守!”
一道道命令发出,原本慌乱失措的朝廷,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虽然董卓大军压境的阴影依旧沉重,但至少,洛阳城内,不再是一片无头苍蝇般的混乱。
退朝之后,刘辩单独留下了陈宫。
“先生,依你看来,袁太傅此行,能有几分把握?”刘辩忧心忡忡地问。
陈宫轻轻摇头:“陛下,恕臣直言,董卓既已兵临城下,其志必在洛阳。一纸诏书,几句言辞,恐难使其退兵。
袁太傅此行,最多只能拖延一些时日,探明董卓虚实及其军中情况。”
刘辩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只是……能拖延一些时日也是好的。我们还需要时间整合兵马,稳定内部。”
“陛下所虑极是。”陈宫道,“如今我方,吕布勇而少谋,其部虽锐,然与北军磨合尚需时日;曹操可用,但其心难测,且兵力有限;袁绍……其心叵测,不可不防。真正能倚为臂膀的,少之又少。
与董卓相比,我军在兵力、战力上,皆处下风。唯有倚仗洛阳城高池深,以及……陛下之正统名分,与之周旋。”
刘辩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就周旋!朕倒要看看,这头西凉猛虎,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先生,城内整军、防务事宜,就全权拜托你了。另外,密探之事,需加快进行,朕要知道董卓军中的一举一动!”
“臣,领旨!”陈宫郑重应下。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