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洛阳城外的原野染上了一层金黄。
谷城大营的校场上,杀伐操练之声却比夏日更加炽烈。
并州儿郎们呼喝着,挥汗如雨,矛戟碰撞,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主将吕布的严令如同催命的符咒,没人敢有丝毫懈怠。
自从皇帝亲临犒军之后,吕布虽然暂时按捺住了主动出击的念头,但整军备战的劲头却愈发高涨。
他心中憋着一股火,一股被董卓屡次挑衅、又被朝廷“约束”不能尽情发泄的闷火,这股火气,最终都化作了对麾下将士近乎苛刻的操练。
中军大帐内,吕布卸了甲,只穿着一件单衣,仍觉得心头燥热。
他面前摊着一份简陋的洛阳周边地图,目光却有些游离,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着渑池的那个点上重重戳着。
“将军,还在想主动出击之事?”张辽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他刚巡视完营防,甲胄上还带着清晨的寒露。
吕布抬起头,哼了一声:“文远,你说这仗打得憋不憋屈?明明某家能一战击溃牛辅,甚至直捣董卓老巢,偏偏要守在这谷城,日日操练,空耗钱粮!
那董卓老贼,不定在渑池如何逍遥快活,耻笑我等呢!”
张辽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碗水,一饮而尽,才缓声道:“将军勇武,天下无双。然陛下与陈尚书令我等坚守,自有其深意。
董卓势大,我军兵力有限,贸然浪战,若有不测,则洛阳危矣。
如今西线安稳,朝廷方能腾出手来整顿内政,积蓄力量。此乃长远之计。”
“长远,长远!等到何时才是个头?”吕布烦躁地一拍桌子,
“某家这身武艺,难道就用来守这土坡不成?”
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这种依托工事的防守战,虽也重要,却总让他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张辽知道吕布的性子,劝是劝不住的,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将军放心,以董卓之骄狂,绝不会安分太久。待其来攻,便是将军大显身手之时。届时,陛下与朝廷,必倚重将军如长城。”
提到皇帝,吕布脸上的烦躁稍减,想起了刘辩亲临谷城时那推心置腹的话语和殷切期望,心中那股火气仿佛被浇上一勺温水,躁动平息了不少,但一股想要证明自己、回报知遇之恩的迫切感却更加强烈。
“陛下待某家,确实没得说。”吕布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感慨,“只是……唉!” 他终究还是觉得不够痛快。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高声禀报:“将军!洛阳有天使到,言称陛下有厚赐予将军!”
厚赐?吕布精神一振,那点不快瞬间抛到了脑后,猛地站起身:“快请!”
来的是一名中年宦官,面带笑容,身后跟着几名力夫,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朱漆木箱。
“吕将军,陛下念将军戍边辛劳,特命咱家前来,赐下御用西域金丝软甲一副!
此甲乃西域巧匠耗费数年心血织就,以金丝混以异域秘铁,轻便异常,却坚韧无比,等闲刀箭难伤!
陛下言,望将军善保此甲,亦善保己身,为国建功!” 宦官尖细的嗓音带着讨好的意味,亲手打开了一个箱子。
只见箱内红绸衬底之上,摆放着一副铠甲。
并非寻常的铁甲或皮甲,而是由无数细密金丝编织而成,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一种内敛而华贵的光芒,甲片连接处巧妙无比,整体看上去既轻灵又给人一种牢不可破之感。
吕布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爱马,更爱神兵利甲!
这副金丝软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远胜他如今穿戴的明光铠!皇帝竟然将御用之物赏赐给了他!
他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而柔韧的甲面,感受着那细密精致的纹理,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
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一种无比的信任和荣耀!
“末将……末将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重赏!”吕布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他面向洛阳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
“陛下天恩!布……布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请天使回禀陛下,布必以此甲破敌,扬我大汉天威!只要布有一口气在,绝不让西凉一兵一卒越过谷城!”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远比任何官样文章的表忠都要来得直接和热烈。
那宦官笑眯眯地扶起吕布:“将军快快请起!陛下对将军的信重,满朝皆知。哦,对了,还有一箱。”他指着另一个箱子,
“陛下知将军麾下儿郎操练辛苦,特赐美酒百坛,犒赏全军!”
“谢陛下!”吕布再次谢恩,脸上已满是红光,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立刻吩咐亲兵:“将美酒分发下去,告知全军将士,此乃陛下恩赏!让他们吃饱喝足,给某家好好操练,以待战机!”
“诺!”亲兵领命而去。
很快,整个谷城大营都沸腾了起来。
皇帝赏赐主将御用金甲,又犒劳全军美酒,这消息如同最好的鼓舞,让并州军士气大振,欢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吕布亲自试穿了那副金丝软甲,果然轻便异常,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重量,活动丝毫不受影响,但用手指敲击,却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惊人韧性。
他爱不释手,在帐内来回走动,脸上洋溢着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兴奋笑容。
“文远,你看如何?”吕布得意地向张辽展示。
张辽也由衷赞道:“确是宝甲!陛下对将军,真是恩宠备至。”
他心中也为此感到高兴,主将心情舒畅,于军心有利。
但他比吕布想得更深一层,陛下此举,既是恩宠,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笼络和期望?
这副金甲穿在吕布身上,就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将吕布与皇帝的荣辱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哈哈哈!有此宝甲,某家更是如虎添翼!”吕布大笑,豪气干云,
“他日阵前,定叫董卓老贼和他的西凉崽子们,见识见识某家的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将金甲脱下,命亲兵好生收好,这才想起问那宦官:“天使可知,近日洛阳朝中,可有什么新鲜事?陛下龙体可还安好?”
宦官得了吕布私下塞的一块金饼,说话更是殷勤:“将军放心,陛下圣体安康。朝中嘛……有卢子干、蔡伯喈那样的大儒回朝坐镇,又有陈尚书总揽机要,自然是越来越安稳了。就是……”他压低了声音,
“就是那袁本初,近日似乎有些不安分,据说几次上书,以司隶校尉职责重大、需巡查地方为名,请求离京呢。”
“袁绍?”吕布眉头一皱,他对这个四世三公、总是端着架子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他想溜?莫不是怕了陛下和陈尚书?”
“这个……咱家可就不好妄加揣测了。”宦官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吕布也没往深处想,他现在满心都是那副金丝软甲和皇帝的恩宠,只觉得皇帝英明神武,袁绍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
他又热情地招待了宦官一番,塞了不少好处,才将其送出大营。
消息很快也传回了洛阳。
尚书令署内,陈宫听着派往谷城的心腹回报吕布接到赏赐后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奉先将军得此甲,欣喜若狂,誓言报效,三军士气亦为之一振。”心腹总结道。
陈宫点了点头:“陛下圣明。一副金甲,换得吕布暂时安心,西线稳固,甚为值得。”
他深知吕布性情,对于这等猛将,单纯的官职和钱财赏赐固然重要,但这种独一无二、代表极高荣誉的赏赐,更能打动其心。
更何况,这金甲虽贵,却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比之前世(指原历史)董卓以赤兔马、高官厚禄相诱,成本要低得多,效果却未必差。
“只是……”心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根据‘那边’(指密探)传来的零星消息,渑池董卓军营,近日似乎也有异动,好像在大量收购牛羊皮革,赶制冬衣,并且加强了操练。恐怕,安稳日子不多了。”
陈宫神色一凛:“知道了。继续留意,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与此同时,洛阳令官署内。
曹操也得知了皇帝赏赐吕布金甲的消息。他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清理城内淤塞沟渠的文书,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流畅地书写下去。
下属王必在一旁低声道:“明公,陛下对吕布,可是越来越倚重了。御用金甲都赏了,这份恩宠……”
曹操放下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吕布骁勇,拱卫西线,陛下厚赏以安其心,亦是常情。况且,不过一副甲胄而已。” 他话是这么说,但心中却在快速盘算。
皇帝对吕布的赏赐,一次比一次更投其所好,更显恩宠。
这固然稳定了西线,但吕布此人,真的靠得住吗?
今日能因一副金甲感激涕零,他日若有人开出更高的价码呢?
比如……那匹他听闻过的、董卓军中名为‘赤兔’的西域宝马?
他隐隐觉得,皇帝和陈宫,像是在走钢丝。一方面要依靠吕布的勇武,另一方面又要时刻提防其反复。
这副金甲,既是荣耀的枷锁,也可能成为刺激野心的催化剂。
“让我们的人,也多留意一下谷城方向的动静。”曹操对王必吩咐道,声音平静,“尤其是……吕布与其麾下将领,与外界接触的情况。”
“属下明白。”王必会意,躬身退下。
曹操独自坐在署衙内,目光投向西方。秋风吹动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知道,洛阳的平静,就像这秋日的天气,看似高爽,实则暗藏肃杀。
董卓不会一直等待,袁绍也不会甘心沉寂。
而皇帝,这个年少却手段层出不穷的天子,他的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自己在这盘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又该如何落子,才能博取最大的利益?
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洛阳令印绶,眼中闪烁着深邃难明的光芒。
谷城大营,得到了皇帝厚赐的吕布,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连续几天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他穿着那副金丝软甲(外面仍套着常规铠甲),每日巡视营寨,督促操练,精力旺盛得吓人。
士卒们见主将如此,更是不敢怠慢,整个军营的战备水平被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一日,吕布正在校场上观看骑兵冲锋演练,忽见一骑斥候从西面狂奔而来,冲到近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将军!渑池方向发现西凉军大规模调动迹象!约有数千骑兵,离开大营,沿洛水向东移动,动向不明!”
来了!
吕布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多日来的憋闷和等待,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一股灼热的战意从胸中升起。
“再探!给某家盯死了他们!弄清楚他们的具体兵力、主将是谁、最终目的何在!”吕布厉声下令。
“诺!”斥候领命,翻身上马,再次绝尘而去。
吕布转身,对紧随其后的张辽、高顺等将领吼道:“听到了吗?董卓老贼终于坐不住了!儿郎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都给某家打起精神来!”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那副隐藏在常规铠甲下的金丝软甲,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洋溢着混合着残忍和兴奋的笑容:“陛下赐某家此甲,便是要让某家多杀敌酋!此番,定叫西凉贼子有来无回!”
“谨遵将军号令!”众将齐声应诺,军营之中,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