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水塔楼里的人们就被一阵诱人的香气勾醒了。是热腾腾的叉烧包和滚烫的皮蛋瘦肉粥。
蛇眼明像个地老鼠一样,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正赔着笑脸,将几个保温桶和油纸包从一个大提篮里往外拿。
“豪哥,各位大哥,吃点热乎的,换换口味。老是吃饼干罐头,嘴里都淡出鸟了。”他殷勤地分发着食物,“坤哥那边交代了,各位的吃喝用度,一定不能短了。”
连续啃了几天压缩饼干,闻到这久违的烟火气,连一向沉稳的阿力都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刀疤霆更是直接抓起一个包子,烫得在两手间倒腾,嘴里含糊不清:“嗯!还是明仔你会来事!比四眼靠谱!”
四眼仔没好气地推了推眼镜:“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自己也赶紧盛了一碗粥,吹着气小口喝起来,热粥下肚,冻了一夜的肠胃都舒坦了不少。
陈豪拿起一个包子,却没有立刻吃,看着蛇眼明:“外面情况怎么样?”
蛇眼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压低声音:“豪哥,风声是松了点,东星那些暗桩好像撤了不少。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收到风,东星的人昨晚扫了福荣街我们看的那两个小麻将馆,砸了不少东西,还打伤了两个看场的兄弟,放话说……说豪哥您一天不露面,他们就一天砸一个场子。”
水塔楼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喝粥的吸溜声。
刀疤霆猛地放下手里的包子,眼神冒火:“操他妈的东星!豪哥,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大头仔也握紧了拳头,看向陈豪。
陈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掰开手里的叉烧包,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馅料。“兄弟被打,场子被砸,这笔账,记下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们人少,伤也没全好,冲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看向蛇眼明:“受伤的兄弟,安顿好,医药费算我的。告诉外面剩下的兄弟,最近都低调点,能关的门就先关上,避其锋芒。留得青山在。”
蛇眼明连忙点头:“明白,明白!豪哥仁义,我一定把话带到!”
四眼仔放下碗,忧心道:“豪哥,东星这是逼我们出去。长期下去,人心会散的。”
“我知道。”陈豪将掰开的包子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思考。“所以,我们得让他们疼,但又不能按他们画下的道走。”
他看向阿力:“阿力,吃完东西,你跟我再出去一趟。不打架,就去看看。”
阿力默默点头,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饭后,陈豪和阿力再次伪装出门。这一次,他们没有去招惹东星的人,而是如同两个普通的城寨居民,在那些被东星扫荡过的场子附近转悠,观察着破坏的程度,也留意着周围是否有新的眼线。
在一个被砸烂的凉茶铺门口,陈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跟着衰狗,后来被病猫接手的一个小弟,正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残局。
陈豪压低帽檐,走了过去,假装买烟,递过去一根。
那小弟抬头,看到是陈豪,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喊,被陈豪用眼神制止了。
“豪……豪哥?”小弟声音发颤,左右看了看。
“没事吧?”陈豪低声问。
“没……没事,就是铺子被砸了……”小弟眼圈有点红,“东星的人太狠了,还说……还说要是再看到我们跟豪哥您……”
“怕了?”陈豪看着他。
小弟愣了一下,看着陈豪平静的眼神,忽然咬了咬牙:“不怕!跟着豪哥有肉吃!东星砸了,以后还能赚回来!就是……就是憋屈!”
陈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放下买烟的钱,转身和阿力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阿力忽然开口:“那个人,手在抖。”
陈豪“嗯”了一声。他知道,恐惧是会传染的。东星在用这种手段,从内部瓦解他们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
回到水塔楼,已是下午。气氛有些沉闷,显然留下的三人也一直在担心。
陈豪将外面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妈的,欺人太甚!”刀疤霆气得一脚踢在旁边的破水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四眼仔叹了口气:“人心浮动啊……”
陈豪看着窗外,忽然问道:“四眼,我们还有多少钱?”
四眼仔愣了一下,连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现钱不多了,坤哥上次给的加上我们之前剩的,大概还有两三万。不过,之前从衰狗和病猫那边接手的一些值钱的小玩意,我都让蛇眼明帮忙出手了,估计还能换个几万块。”
“拿出来。”陈豪说道,“分成几份。让蛇眼明想办法,给今天被打伤的那两个兄弟,每人送五千过去。剩下场子里那些跟着我们,现在没着落的兄弟,每家先送一千块应急。钱不多,是个意思。告诉他们,场子被砸的损失,等我出去后,加倍补偿。跟着我陈豪,不会让兄弟饿肚子。”
四眼仔眼睛一亮:“豪哥,这……这能稳住人心!”
刀疤霆和大头仔也看向陈豪,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混江湖的,有时候图的就是一个“义”字和一个“利”字。老大能打固然重要,但关键时候肯为手下兄弟着想,更能让人死心塌地。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陈豪语气平淡,“人心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这番举动,很快通过蛇眼明和那个凉茶铺小弟的口传了出去。原本有些惶惶的人心,果然安稳了不少。钱不多,但这份雪中送炭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夜幕再次降临。水塔楼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分食着蛇眼明傍晚送来的烧鹅饭,气氛比白天轻松了许多。
大头仔啃着鹅腿,含糊地说:“豪哥,等咱们出去了,先把东星那帮杂碎赶出深水埗,然后把庙街和深水埗连成一片!”
刀疤霆嗤笑:“你小子胃口不小!不过……我看行!”
连四眼仔都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憧憬。
陈豪看着他们,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短暂的温馨和希望之下,隐藏着一颗即将引爆的惊雷——新加坡之行。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信封,里面的机票和假证件像烙铁一样烫人。
阿力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眼,目光从陈豪脸上扫过,又迅速垂下。他敏锐地察觉到,陈豪平静的外表下,似乎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问。
夜色渐深,众人相继睡去。陈豪靠坐在老位置,听着兄弟们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外城寨永不熄灭的零星灯火。
前路艰难,内有东星紧逼,外有警方缉拿,暗处还有靓坤那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惊天密谋。但他此刻心中却异常平静。
为了这些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能在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立足,有些险,必须冒;有些路,必须走。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演新加坡之行的每一个细节。风暴前的宁静,弥足珍贵,却也格外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