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坐在窗边的茶案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寒将茶盏往案上一搁,随后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缓缓展开:“我依照长老所述前往扶苏谷,却发现那地图标记竟有偏差。辗转询问了几位年迈的山民,才在重峦叠嶂间寻到真正的谷口。”
指尖点在图上某处,“可待我踏入谷中,看到的却是焦土残垣。断壁间野草丛生,烧黑的梁木横斜其间,没有一丝人烟。”
苗娘眉头微蹙,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阿寒拍了拍苗娘的手,接着说道:“后来向当地的老人打听才知晓,扶苏谷大约二十年前出过一场事故。当时外面的百姓只看到扶苏谷的位置燃起大火,火势烧了数日才歇。”
阿寒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点着:“我又寻到了当年住在扶苏谷附近的一户人家,一位老家人说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据他所说,大火烧山那天清晨,瞧见一群人往山上走,当时他以为是官府的人,就没放在心上。后来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没过多久,火就烧起来了。”
祈安的茶盏停在唇边:“后来呢?”
阿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声音愈发低沉:“老人家说,浓烟中隐约见几个人前后逃了出来,个个身上有血。其中一个正好倒在他们家门前不远的地方。那家人见状,便把人救了回去,可那人伤得实在太重,终究没能救活。老人家还提过,那人脖子上有块像鸟似的胎记,咽气前一直念叨着“危险”之类的话。后来,他的家人觉得晦气,就举家搬走了。”
祈安指尖一顿,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鸟形胎记?”她眸中闪过一丝锐色,沉吟道,“那批人恐怕并非官差,而是听雨堂的手笔。”
苗娘蹙起眉头:“听雨堂?”
“不错。”祈安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勾画出一只飞鸟轮廓,“听雨堂下设燕堂,你方才所说的印记——”水痕在案几上渐渐晕开,恰似展翅之姿,“当是燕子无疑。”
她抬眸望向窗外:“听雨堂素来擅用这等手段,欲将扶苏谷众人收归麾下。只是……”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显然未能如愿。”
苗娘指尖轻叩案几,忽然恍然道:“是了!但他们还是得了秘器,所以才能寻到你。”她转向阿寒,“而你方才说,当时有几人逃出生天,或许就有……”
祈安眸光微动:“扶苏谷中人?”她抬袖斟了盏新茶,“那这蛊毒……”
话音未落,却见阿寒面色陡然沉了下来。他紧握的拳头青筋隐现,连茶盏被碰倒都浑然不觉。
茶水在案几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水痕,映得他眉间阴翳更深。
祈安执壶的手微微一滞,壶嘴悬在盏上半寸,再斟不下去。
随后又听阿寒继续说着,声音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走访了几位知情人,得知……扶苏谷中人,从未有活过三十岁的。”
茶盏在他手中转了个圈,茶水溅出几滴:“据说就是因他们体内血脉相传的荷华蛊。尤其禁止出谷后,”他喉结滚动了下,“谷内通婚,使情况愈演愈烈。”
苗娘的指尖骤然蜷缩,紧紧攥着祈安的衣角。
阿寒继续道:“有些人甚至没能活过二十岁。更可怕的是……”他忽然压低声音,“临死前,他们会先疯掉。疯症发作时力大无穷,六亲不认。”
阿寒的指尖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深痕,“朝廷刚接管时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个疯了的谷中人逃出,险些闹出人命。最后是长老用秘法将人制住,带回谷中进行火葬。所以后来朝廷管制愈严……”
“谷中人也一直在寻解法,”阿寒苦笑一声,“可至今从未听说有人成功取出荷华蛊,解了蛊毒。”
祈安的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茶盏“叮”的一声磕在案几上。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连唇色都泛了白。
苗娘急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可听雨堂分明说有解药的!会不会……”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急,“会不会是你没查清楚?”
阿寒沉重地摇头:“我曾问过族中长老。”他喉结滚动了下,“他亲口说……试过无数法子,都……”
“呵!”祈安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是淬了冰,“原来如此。什么解药,什么放过……”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不过是为了牵制我而编的谎话,偏我还……”
“十六!”苗娘出声喊她,揽过她的肩膀。
“我就说,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我?”祈安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泛红的眼眶直直望向阿寒,“我……还剩多少时日?”
阿寒别开眼:“或许,还有几年……”话音未落便低下头去。
“几年……”祈安喃喃重复,泪珠倏然坠下,在衣襟上洇开一点深色的痕。
苗娘望着她单薄的肩头,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不会的,十六……”话音却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纵有千般本事,万种神通,却连挚友体内这该死的蛊毒都奈何不得。
素来灵巧的指尖此刻死死攥着裙裾,绞出一片凌乱的褶皱。她将祈安抱得更紧,眼泪扑簌落下,却说不出劝慰的话来。
阿寒抬了抬手,终究还是默默退了出去。房门轻阖的声响惊动了窗边的铜铃,叮咚一声,像是谁无力的叹息。
泪珠接连不断地滚落,祈安却始终沉默着,双眸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苗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十六……”声音哽咽得厉害,“你别这样憋着,我在这儿陪着你……”话未说完,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祈安缓缓摇头,唇角扯出一丝惨淡的笑:“难怪……难怪那红绸挂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原来老天早就给了我答案,是我……一直在痴心妄想……”
“还有机会的!”苗娘突然抓住她的手,“你不是还要找那位小哥哥吗?我陪你去找,天涯海角都……”
“没用的。”祈安轻轻抽回手,“听雨堂不会放过我的!”她忽然泄了气般靠在窗边,轻叹一声,“不找了,他大概……早就以为我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反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快死了。”
苗娘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窗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怎么也照不到那个倚窗的身影。
祈安猛地站起身,木凳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苗娘惶然抬头:“十六?”
“无碍。”祈安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冰,“我出去……透透气。”
不等回应,她已经推门而出。
阿寒闻声回头,正撞见祈安失魂落魄的背影——青衫广袖在穿堂风中翻飞,像只折翼的蝶。
苗娘追出来时,只看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顿了顿,转身扑进阿寒怀中,齿尖将下唇咬得发白:“阿寒……”带着哭腔的尾音碎在他胸前,“我该怎么办呀?”
阿寒收拢双臂,下颌抵在她发顶:“让她独自静一静吧。”目光却忧心忡忡地望着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