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厅稍坐片刻,祈安便随徐蕙去了蝶园。一路上,徐蕙始终亲昵地挽着祈安的手臂,絮絮低语着积攒多日的话语。
刚踏入房中,徐蕙便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起祈安来。
祈安见她目光专注,不由笑问:“怎么了?”
徐蕙歪着头,鼓起一边腮帮子,再将祈安上下扫视了一番,这才摇着头感慨道:“表姐,你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祈安好奇。
如今的祈安青丝高绾,面若桃花,气色莹润,较之出嫁前确实有些不同。
徐蕙托着下巴略作思忖,忽然眼睛一亮,竖起一指:“女人味!”
“从前母亲总说,姑娘家一成亲,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那时还不懂,”她说着,眼中漾起俏皮的笑意,“如今见了表姐,可算明白了。”
祈安微微眯起眼睛:“好啊,蕙姐儿如今都敢拿我打趣了。”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轻柔,一触即收。
徐蕙配合地抬手抚上面颊:“冤枉啊表姐,就算再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寻表姐的开心呀。”
祈安终是被她这娇态逗得笑出声来。
徐蕙也笑了,认真问她:“看来表姐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祈安眉眼舒展,颔首道:“一切都好。”
“那就好,这样我便也放心了。”徐蕙唇边笑意未减。
祈安却将身子微向前倾,话锋轻转:“那你呢?叶公子明年便要离京了,你们的事可曾定下?”
说到这,徐蕙颊上飞起淡霞,垂眸一笑,声如蚊蚋却坦然:“两家已经在商议了。”
听到这个确切答复,祈安眸中漾开笑意:“那便要提前恭喜表妹了。”
她是真心为徐蕙欢喜。一来,徐蕙与叶仕言两情相悦,如今能得此良缘,自是美事一桩;二来,她的一桩心事也算是了解。
毕竟听雨堂一事,想来无需太久,便能彻底了结。
两人就着徐蕙与叶仕言的婚事,又将未来打算都聊了一回。话头越说越开,竟还牵出几件京中趣闻轶事来,室内笑语不断,倒也算畅快尽兴。
眼见时辰已至,祈安虽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起身:“姑姑明日便要离京,我还得去她那儿一趟。今日只好先到这儿了,下次再寻机会与你好好相聚。”
徐蕙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仍不舍,索性道:“我送表姐一程吧。”
于是亲自将人送至夏慕荷居所门前,两人才依依作别……
“师父。”祈安步入室内,向夏慕荷端正行礼。
夏慕荷唇边衔着一缕似笑非笑,语气里的调侃似真似假:“好徒儿,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是肃王妃,为师可担不起你这礼数。”
祈安知道她向来喜欢假模假式,但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应道:“徒儿身份再变,您也永远是师父。这礼,您自然受得起。”
夏慕荷闻言,终于轻笑出声,这才抬手示意她落座。
“为师给你的药,那夜可曾用上?”
提起那药,祈安原本平静的眸底浮起寒意,身侧的手无声地蜷紧。
“用了。”
“效果如何?”夏慕荷追问,眼底带着审度的光。
祈安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毕竟是头一回,总还是有些不适应。”
夏慕荷并未深究,话锋轻转:“此番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月。肃王府看卫森严,徐府你亦不便常归,往后联络,倒真成了难题。”
她语速平缓,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祈安的神色。
“师父所言极是。”祈安轻叹一声,眉间凝起一缕忧色,“徒儿入府数日,已深有体会。王府守卫层层布防,即便在内院走动,亦常遭盘问阻拦。至于王爷遣来服侍的那几位……”她顿了顿,似是无奈,“更非寻常女婢,名为照料,实为监视。”
夏慕荷神色转而严肃,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那褚琰绝非等闲之辈,与他周旋务必慎之又慎,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她目光沉凝,“至于联络之事,为师自有门路,你只需稍加留心即可。”
祈安垂首,低声应道:“徒儿明白。”
见她如此,夏慕荷面上又浮起刻意的慈爱,忧切道:“如今为师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你一人在那龙潭虎穴,要孤身应付一切,叫为师如何能不悬心?”
她又伸出手,作势要覆上祈安的手背,那情态关切至极,倒真像个全心全意替徒儿打算的师父。
祈安不着痕迹地将手一偏,顺势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师父放心,徒儿必当谨言慎行。至于该如何做——师父往日所授早已足够,徒儿心中清楚,定不负师父多年教导。”
“如此,甚好。”
夏慕荷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面上那抹慈爱瞬间消散。
她缓缓起身,步履无声地踱至祈安身侧,忽地倾身逼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祈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
“你体内的蛊毒已经发作了吧?”
虽是发问,却语气笃定。
祈安直起身,目光直直迎了上去。夏慕荷的眼中,此刻毫不掩饰地盛着得意之色。
“难受吗?”她又问,字字如针。
祈安指节攥得发白,抿唇不语。
夏慕荷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为师这是要提醒你,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别再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你逃不掉的。”
“不,”她略顿停顿,身子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在祈安耳畔:“就算你真逃了,也是徒劳。没有解药,逃了,也没命可活。”
祈安倏然侧首看向她。
夏慕荷竟选择今日将事情和盘托出。
而夏慕荷见她神色凝滞,以为她是被真相所震慑,唇角笑意更深,索性将话说尽:“事到如今,为师便与你明说好了。”
“你体内的蛊毒若无解药,绝活不过二十。即便我现在放你走,你至多……也只剩三年阳寿。”
三年?
祈安在心底冷笑。她那日给的药,难道就想过让人活过三年?
一个个谎言叠床架屋,当真是破绽百出,可笑至极。
夏慕荷见祈安僵立原地,默然不语,心中愈发得意,仿佛施舍般说道:“所以,莫再妄想着逃。只要你此番安心将任务完成,为师自会赐你解药,为你续命,并且从此还你自由之身。”
祈安垂眸不语,眼底却已是一片冰封雪覆。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所以不惜撕破所有伪装,用这样直白的威胁来断她后路,是真怕了她会如之前一样挣脱掌控。
除却自由,如今又添了筹码——她的性命。他们用她最在意的东西,死死扣住她的命门。看来此局,他们是当真输不起了。
可惜,这一次,注定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一股近乎荒谬的笑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祈安死死咽下。
还不行……戏,总得演到最后。
她倏然抬首,用一双淬满了恨意的眼死死盯着夏慕荷——就让这他们亲手施加的绝望,化作她此刻最完美的伪装,也让她能借此,痛痛快快地宣泄几分那早已蚀骨的恨意。
至此,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体面已被彻底撕碎。
夏慕荷如愿从她眼中看到了那淬毒般的恨,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她最是享受这般将人命运攥于掌心,看对方恨入骨髓却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记清楚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你的命,如今在我手里。守好本分,做好你该做的事,别动任何不该有心思。”
“想活命,就乖乖照着为师的指示走。待大事落定,承诺的解药,自会一颗不少地给你。”
祈安垂首静立,心下只觉得可笑。眼前之人滔滔不绝,自以为是执棋者,却不知早已身落局中。
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此刻看来,与台上丑角何异?
良久,祈安终于抬起头,喉间挤出几个仿佛被碾碎的字音,带着屈辱,更带着不甘的颤栗:“……是。徒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