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文昌,热浪在水泥地与钢铁骨架间蒸腾。
许昊的专机划过碧空,降落在专属跑道。
他此行的目的明确而纯粹——亲眼看看他寄予厚望的航空航天基地,究竟建设到了哪一步。
司空静前来迎接,她穿着沾了些许尘土的工装,短发利落,眼神里褪去了最初的彷徨与仇恨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有力的专注。
见到许昊,她快步上前,没有客套,直接切入正题,开始汇报基地的最新进展。
“董事长,一号发射工位导流槽混凝土浇筑完毕,强度检测达标。总装厂房的行车安装调试本周内可以完成。SStL那边关于二级发动机的迭代方案,我们评审后认为可行,已经批复……”
她的声音因长期在现场指挥而略带沙哑,但每一个数据、每一项决策都清晰笃定。
许昊安静地听着,目光随着她的指引扫过庞大的工地。
他看得仔细,偶尔会问及某个技术细节或施工难点,司空静均能对答如流,甚至能提出几种备选方案及其优劣。
她这大半年近乎玩命的投入和与生俱来的韧性,让她以惊人的速度从一个乘务长蜕变成了能独当一面、令技术人员信服的基地掌舵人。
许昊知道她有秘密,尤其是关于李兆会那几乎刻入骨髓的恨意。
但他从未试图去强行揭开那道伤疤。
他甚至两次在她被仇恨和压力逼迫,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寻求庇护或“报答”时,冷静而坚定地推开了她。
他并非将她视为一把复仇的利剑来利用。
恰恰相反,他看到了她挣扎之下的潜力,给了她一个足以挣脱过去、奔赴星辰的舞台。
视察间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遮阳棚下稍作休息时,司空静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到账的提示短信。
她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动,随即迅速收起手机,但那一瞬间神色的细微变化,并未逃过许昊的眼睛。
他状似随意地提起:
“听说李兆会在山西那边,最后的几家厂子也准备拍卖抵债了。”
司空静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起头,迎上许昊平静的目光。
她没有看到试探,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沉稳。
她忽然明白了许多。
那份远超她职务应得的分红,那两次将她从歧路上拉回的拒绝,以及此刻他轻描淡写提及李兆会末路的态度……
他早已用行动表明,他不需要她作为工具,他是在培养一个能共同面对未来的“自己人”。
仇恨的执念,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更深厚、更复杂的情感悄然覆盖、溶解。
“是的,董事长。”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释然,
“那边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让高杰调查的资料也够他进去呆个十几年了,等他破产我就让人把材料递上去。”
许昊面色温柔的看着司空静说道。
“嗯,我明白了!”
司空静感激的看着这个给予自己重生的男人说。
许昊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站起身,望向那初具雏形的发射架,缓声道:
“进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做得很好。”
这句夸奖,他给得真心实意。
“我会确保按时,甚至提前完成节点任务。”
离开时,许昊坐进车内,摇下车窗,对送行的司空静最后说了一句: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后盾。晚上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好的。”
司空静站在原地,目送车队远去。
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扬起工装上的些许灰尘。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女人,她是昊天航空航天集团的副总裁,是这片热土的建设者,是那个被许昊纳入家族基金名单、每月收到五十万分红的“自己人”。
李兆会的结局已然注定,而她的未来,正如眼前这片不断拔地而起的基地,广阔而坚实。
视察结束后的傍晚,司空静第一次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就离开了喧闹的工地。
她回到基地附近临时下榻的酒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电脑处理邮件,而是径直走进浴室,拧开了热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肌肤,洗去了一身的尘土与疲惫,也仿佛要将那些沉重的过往一并冲走。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微微发红,才裹着浴巾走出来。
站在镜前,她看着里面那个眼神不再只有冰冷和仇恨,反而带着一丝茫然和脆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她打开行李箱,没有选择平时那灰扑扑的工装,而是取出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和一条合身的黑色长裤换上。
这是她来到海南后,第一次穿与工地无关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走出房间,来到了许昊下榻的套房门口。
抬起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很快被打开。
许昊似乎也刚简单洗漱过,穿着宽松的休闲服,发梢还带着湿气。
他看到门外的司空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侧身让她进来。
就在司空静踏入房间,还没来得及开口的瞬间,许昊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并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接纳。
司空静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重生回来快一年了,她每一天都活在仇恨、恐惧和拼命证明自己的高压之下。
她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她以为报仇雪恨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毕竟李兆会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百亿富豪,根深蒂固。
她甚至做好了打持久战、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许昊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布局下,在李兆会自身疯狂的扩张和许昊的“捧杀”策略中,那个庞然大物竟然如此迅速地土崩瓦解,走到了破产拍卖的边缘。
大仇即将得报,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大执念突然有了着落,她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许昊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索取意味的拥抱,成了压垮她坚强外壳的最后一根稻草。
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积蓄了近一年的恐惧、委屈、不甘、还有那不敢奢望的解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可滚烫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迅速浸湿了许昊肩头的衣料。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得厉害。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允许自己如此脆弱。
许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能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的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水,他知道,她背负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
过了许久,司空静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要从他怀里退开。
许昊却稍稍收紧手臂,没有让她立刻逃离。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哭出来就好了。”
“事情过去了。”
“以后,往前看。”
简单的几句话,没有追问,没有探究,只有全然的接纳和指引。
司空静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终于照进了暖阳,开始冰雪消融。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为复仇而活的司空静,她看到了仇恨之外,那片更为广阔的、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许昊感觉到她的情绪逐渐平复,这才微微松开了手臂。
他看着司空静红肿的眼睛和有些狼狈的脸,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好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
“陪我吃个晚饭吧。算是……庆祝一下。”
司空静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一刻,她知道,她真正意义上地重生了。
不是因为回到了过去,而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能让她放下过去、走向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