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督军府的议事厅里，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郭松龄眉宇间的寒霜。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黑龙江的省界线上，声音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大帅，咱们这招‘舆论先行’，玩得是有点花，可终究是虚的。陈树藩那老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嘴上说着通电请辞，可兵权攥得死死的。他手底下那七个旅长，到现在还有仨是铁杆保皇派，连个屁都不放。万一他缓过劲儿来，发现咱们就是搞了个大型‘狼来了’，掉头反咬一口，咱们的部队真要孤军深入那冰天雪地里，后勤线能把咱活活拖死！”
郭松龄是讲武堂出来的秀才，信的是兵法，讲的是逻辑，眼前这套“玄学打法”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感觉比亲自上阵冲锋还没底。
然而，主位上的张作霖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任由劣质烟卷的辛辣烟气在脸上缭绕，一双小眼睛眯成两条缝，死死盯着眼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半透明光幕。
【区域归心度：91%】
这个数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浑身的匪气都透着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忽然将烟卷在烟灰缸里摁灭，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笑了。
那笑声在肃穆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嚣张。
“茂宸，你还是太老实。”张作霖站起身，拍了拍郭松龄的肩膀，力道不轻，“打仗，打的是枪炮，更是人心。现在人心都快到我兜里了，老子还出个屁的兵？省点子弹打小东洋不好吗？”
他话锋一转，中气十足地朝门外吼了一嗓子：“小六子！”
张学良一个激灵，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跳脱：“爹，啥事？”
“麻溜地，去趟白云观，把白先生给老子客客气气地请过来！”张作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狡黠的光，“就跟他说，咱家祖坟的风水我看腻了……这回，该给咱东北的龙脉挪个窝了！”
当夜，月黑风高。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盛京太庙前，竟被临时搭起了一座高耸的法坛。
白世禄，这位在关东地面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风水先生，此刻身穿八卦道袍，披头散发，脚踩七星步，手中桃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不像个道士，反倒像个即将登台唱大戏的癫狂戏子。
“咚——咚——咚——”
三通沉闷的鼓声过后，整个场子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白世禄猛地将桃木剑指向北方，用一种被神明附体般的嗓音，高声宣谕，声音通过早就架设好的土制扩音筒传遍了半个奉天城：
“天降神示！长白龙脉，灵气流转，已于昨夜子时，自长白天池北移千里，龙首探入松花江口！此乃天意昭昭，气运所钟！黑水之地，将为龙兴之所！天下归心，唯奉天共主，方可承此天命，安抚龙魂！”
这番话被连夜记录下来，第二天一早，赵景贤主笔的《关东民声》就用整个头版头条，刊发了一篇配图特稿——《龙行有迹：黑水将迎新主》。
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把白世神棍之言包装成了不容置疑的“学术发现”。
最骚的是，报纸上还附了一张由“钦天监传人”亲手绘制的“东北龙气迁移示意图”，图上用朱砂红线标出一条蜿蜒的“龙气”，龙头正对着哈尔滨，龙身盘踞吉林，而龙尾则稳稳地扎根在奉天。
图下还有一行小字注解，堪称点睛之笔：“黑省乃龙尾摆动之地，龙尾不动则僵，顺势而为则昌盛！”
这套舆论组合拳打出去，效果立竿见影。
消息通过火车和电报传到哈尔滨，陈树藩的督军府里当场就炸了锅。
那些本就心向奉天的幕僚和军官，像是拿到了上方宝剑，瞬间化身“天命宣讲员”，围着陈树藩一通鼓噪：“大帅！您瞅瞅！这已经不是人心向背的问题了，这是老天爷都发话了！龙脉都挪窝了，咱们还守着这块‘龙屁股’，那不是等着被甩飞吗？”
“是啊大帅，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再不速做决断，恐怕就要错失天命，成为东三省的罪人了！”
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玄学攻势”，陈树藩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戎马半生，信的是枪，可手底下这帮人，现在却跟他聊起了“命”。
然而，张作霖接下来的操作，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非但没有趁热打铁，挥师北上，反而下令在奉天城里大摆筵席，名曰“三省归心宴”。
广邀吉林的士绅富商、蒙古各部的王公贝勒，甚至连讲武堂所有学员的家属都请来了。
宴席上，张作霖端着酒碗，一桌桌地敬酒，红着一张脸，说话却比谁都敞亮：“各位父老乡亲，各位王公兄弟！我张作霖今天把话撂这儿！从今往后，咱们奉天、吉林、黑龙江，就是一大家子，一口锅里吃饭！谁要是敢打歪主意，想把这锅给拆了，别怪我张作霖不讲情面——老子第一个让他家祖坟往外冒黑烟！”
这番话，一半是亲热，一半是赤裸裸的威胁，却偏偏说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
有洋人记者用新奇的摄像机将整个宴会的盛况拍了下来，胶片被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星夜送往黑龙江的各个县城，循环放映。
黑省，绥化县。
县长办公室里，一群当地头面人物正围着一个临时的幕布，看着影片里张作霖高谈阔论、宾主尽欢的场面。
一个原属于恒钧系统的老县长，看完后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娘的！咱们还在这儿等啥呢？！”他指着屏幕怒吼，“人家连统一后的家宴都办上了，满汉蒙都成一家人了！咱们呢？还在这儿守着个空衙门给谁看？给那个连面都不敢露的陈树藩？还是给早八百年就亡了的大清？”
不等陈树藩做出反应，张作霖的第三记重拳又到了。
三月二十七日，奉天民团的一个把总刘三，奉命率领五百“团练”，大张旗鼓地“护送”最新修订的东三省税册前往吉林交接。
这支队伍装备精良，却走得比老牛还慢，尤其是在靠近黑龙江边境的几个镇子，几乎是挨家挨户地宣传。
他们贴出的告示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奉大帅令，奉天已统合三省税政！即日起，凡主动归附之村镇，即刻录入新户籍，一体享免税三年之优待！”
这一下，比什么“龙脉北移”都好使。
紧接着，一则更加离谱的传言在乡野间不胫而走：“听说了吗？奉天的白神仙掐指算过了，哪个村子不挂红旗迎接大帅的队伍，龙气就绕着走，那村子三年之内，别想出一个能读书的举人！”
这年头，什么最重要？
对于老百姓来说，是钱袋子；对于地主乡绅来说，是子孙后代的前程。
张作霖这两招，精准地踩在了所有人的命门上。
一夜之间，形势急转直下。
靠近边境的绥化、海伦两县，几乎没做任何抵抗，县长带头，主动开城，恭迎刘把总的“税官”队伍入主。
与此同时，与奉天交好的蒙古科尔沁部落首领乌力吉，更是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带着一百名剽悍的蒙古骑兵南下“助阵”，并公开放话：“谁敢阻碍三省归于一心，就是与我蒙古八旗过不去！”
这下，连最后一点军事抵抗的幻想都破灭了。
就在乌力吉的骑兵踏入黑龙江地界的瞬间，张作霖的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除夕夜的鞭炮般轰然炸响！
【叮！“龙气北移”系列舆论战达成全域认知重塑！】
【区域情绪波动值监测：崇拜+92（来自黑龙江基层百姓），敬畏+88（来自旧军官团体），恐惧+96（来自残余保皇势力）！】
【综合判定：区域归心度已提升至94%！】
【恭喜宿主！触发特殊条件“大势所趋”，黑龙江省“行政接管权”已自动生效！】
【系统奖励发放：东北三省统一行政模板（初级版），内含：标准官吏任免流程、统一财政审计制度、三级户籍管理系统……】
电报机跟疯了似的，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译电员手忙脚乱地将一份份电报送到张作霖面前，上面无一例外，全都是黑龙江各县、各镇发来的“请降表”和“请委状”，恳请大帅尽快派遣官员前去接管。
张作霖叼着烟卷，看着堆积如山的电报，忍不住笑骂出声：“好家伙！这帮墙头草，老子连委任状都还没写呢，他们自己就把官印给捧出来了！”
镜头拉远，千里之外的哈尔滨，黑龙江督军府内一片萧索。
陈树藩亲手将自己的私人印信投入火盆，看着那方和田玉印在火焰中逐渐开裂、化为灰烬。
他转过身，对身边仅剩的几名忠心幕僚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尽的疲惫与落寞。
“非是我陈某人不忠于前朝，不念旧情，实乃……这民心，已经换了主人了。”
三月二十九，奉天督军府。
张作霖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他哼着不成调的东北小曲，手里把玩着一枚刚从哈尔滨缴获来的翡翠扳指。
整个东三省的地图，在他眼中已经连成了一片完整的、属于他的颜色。
胜利的滋味，比最烈的烧刀子还上头。
就在这时，被誉为“奉天财神爷”的王永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眉头紧锁，手里抱着一摞比城墙砖还厚的账本。
“大帅。”王永江的声音干巴巴的，打断了张作霖的遐想。
“永江啊，来，坐！”张作霖心情大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怎么样，这天下，是打下来的，还是咱用嘴皮子谈下来的？老子这一手，绝不绝？”
王永江没坐，他“啪”的一声，将那堆账本重重地放在了张作霖面前的桌子上，灰尘都扬了起来。
“大帅，天下是您的了，这点毋庸置疑。”王永江指着那堆账本，一字一句地说道，“可这些，是烂摊子。吉林的库银亏空三百万，黑龙江更狠，直接是负的，还欠着俄国人两百多万的军火债。咱们为了收买人心，许诺了三年免税……大帅，我算过了，别说搞建设、练新军了，照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咱们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张作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他看着那座由账本堆成的小山，仿佛看到的不是数字，而是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一杆杆等着换新枪的兵。
他忽然觉得，刚刚到手的这片广袤黑土地，变得有些烫手了。
“他娘的，”张作霖狠狠地一拍大腿，骂道，“枪杆子炮筒子都没这么难伺候，这算盘珠子，怎么比小鬼子的王八壳子还难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