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1日,清晨的风还带着料峭春寒,却已吹不散玉泉镇中学门口蒸腾的人间烟火气。褪色的红砖校墙下挤满了人,土布棉袄的家长,背着各式各样书包、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的孩子,自行车铃铛声、家长的叮嘱声、孩子兴奋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鲜活。
闵政南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人群中间那个穿着崭新蓝布学生装、背着一个半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军绿色书包的少年身上。
是闵政北。
十二岁的少年身板抽条了不少,脸上褪去了大半孩童的稚气,带着一种对未知世界的紧张和向往。他正仰着头,仔细听着面前一个戴着眼镜、面容和善的中年男老师说着什么,不时用力点头。阳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上,那是兴奋和一点害羞。
看着弟弟专注而认真的侧脸,闵政南的嘴角,缓缓地、一点点地向上弯起。那笑容很淡,却如同坚冰深处悄然绽放的暖流,瞬间融化了他眉宇间惯有的冷硬与深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欣慰、释然和淡淡酸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无声地激荡、沉淀。
终于…都安排好了。
小妹闵小玲,那个曾经在闵家院子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差点被当成货物卖掉的小丫头,此刻已在千里之外的沈阳军区文工团。上个月辗转收到的信里,娟秀的字迹带着雀跃:“二哥!这里的营房好大!班长教我压腿了,有点疼,但我能忍!首长说我嗓子亮,让我学《红梅赞》…二哥,沈阳好大,有好多楼,但我还是想咱的山…你放心,我好好练,绝不给咱家丢脸!”字里行间,是挣脱泥潭、拥抱新生的蓬勃朝气。
而眼前这个即将踏入中学大门的弟弟闵政北,再也不是那个在闵家灶房劈柴劈到手指流血也不敢吭声、眼神怯懦的孩子。他的脊梁挺直了,眼神里有光了。
压在心头最重的两块石头,落了地。他们的人生轨迹,终于被他用近乎蛮横的力量,从那片充满算计和窒息的泥沼里,强行扳上了充满希望和可能的轨道。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般的释然感席卷而来,随之升腾起的,是更加汹涌、更加纯粹的渴望——对那片莽莽苍苍、孕育了他力量与重生的张广才岭的渴望!
“一号”那如同移动堡垒般沉稳的脚步,“影”在落叶间无声滑行的冰冷触感,“雕兄”撕裂长空时那清越的唳鸣…它们的气息、它们的力量、它们无声的忠诚,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召唤,日夜不息。
是时候回去了。
回到他的王国,回到他的战友身边,回到那弱肉强食却又纯粹真实的法则之中!
“闵政北!”老师点名的声音传来。
“到!”闵政北响亮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当看到站在外围、如同山岳般沉静的闵政南时,眼睛瞬间亮了,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闵政南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也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快进去。闵政北这才转过身,跟着队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那扇象征着知识、也象征着全新人生的校门。
直到弟弟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门洞里,闵政南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脸上的温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恢复了山岩般的冷硬和平静。他不再停留,转身,逆着涌入校园的人流,大步流星地朝着镇外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错觉。
目标:张广才岭!
离开玉泉镇,踏上通往山区的土路。喧嚣的人声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以及山林深处特有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寂静。
闵政南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奔跑起来。脚下的土地由松软的黄土变成夹杂碎石的硬土,又变成覆盖着厚厚松针和腐叶的林间小径。四周的林木越发高大茂密,光线也渐渐幽暗下来。熟悉的、带着原始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洗涤着肺腑,也点燃了他沉寂数日的血液!
他不再压抑,猛地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唳啸!声音如同穿云之箭,直刺林梢!
“唳——!”
几乎在他啸声落下的瞬间!
一道巨大的、如同金色闪电般的影子,撕裂了高天之上稀薄的云层!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
是雕兄!
它巨大的双翼展开足有三米多宽,翼尖锋利的翎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金色的眼瞳如同燃烧的太阳,锐利得能洞穿灵魂!俯冲带来的气流将地面的枯枝败叶卷得漫天飞舞!
就在雕兄即将触及树冠的刹那,它猛地收拢双翼,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灵巧姿态,轻盈地落在了闵政南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红松横枝上。松枝微微晃动,落下几片松针。它收起羽翼,高昂着头颅,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下方的主人,如同一位忠诚的空中骑士在静候君王的检阅。
“雕兄!”闵政南眼中爆发出喜悦的光芒,伸出手臂。雕兄立刻发出一声欢快的唳鸣,振翅飞下,巨大的爪子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沉甸甸的,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感。它亲昵地用喙蹭了蹭闵政南的肩膀,冰冷的金属质感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
就在这时,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脚步声!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伴随着这沉重脚步声的,是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滑过枯叶,冰冷而致命。
很快,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庞大黑影撞开茂密的灌木,轰然出现在林间小路上!
“一号”!
它的体型似乎比之前更加壮硕,钢针般的黑亮鬃毛如同披挂着战甲,肩高几乎接近闵政南的胸口。那对标志性的、如同巨型弯刀般的森白獠牙,在幽暗的林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它粗重的喘息喷出两道白气,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深陷的小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野性,而是闪烁着如同智慧战士般的沉稳、忠诚与重逢的狂喜!它低吼一声,迈动粗壮如柱的四蹄,快步走到闵政南面前,如同最忠诚的巨象,用它那布满硬毛的硕大头颅,亲昵而小心地蹭着闵政南的胸膛。
而在“一号”那如同岩石般坚硬冰冷的右后腿旁,一条暗褐色的、闪烁着诡异暗红光泽的“绳索”无声地滑出。“影”——乌苏里蝮蛇!它两米多长、胳膊粗细的身躯盘绕在“一号”粗壮的腿上,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猩红的蛇信无声吞吐,两点幽冷的目光落在闵政南身上,冰冷中透着一丝熟悉的亲昵。它细长的身躯轻轻一弹,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精准地缠绕上闵政南的腰腹,冰凉的鳞片紧贴着皮肤,三角形的头颅搭在他的肩窝,蛇信轻触他的脸颊,带来一阵酥麻的凉意。
三只形态迥异、却同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以最忠诚的姿态,拱卫在闵政南身侧!野猪王的厚重如山,海东青的锐利如刀,蝮蛇的阴冷致命!它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领域,让这片幽深的林间空地瞬间成了百兽禁绝的君王领域!
闵政南环视着他的战友,他的力量之源!他伸出手,粗糙的掌心依次抚过“一号”如同钢铁般的獠牙,感受着那份无坚不摧的力量;轻抚过“雕兄”那如同精钢锻造的翎羽,感受着那份刺破苍穹的自由;最后,手指拂过“影”那光滑冰凉、带着死亡气息的鳞片,感受着那份潜伏于阴影的致命优雅。
一股磅礴的力量感和掌控感,如同奔腾的岩浆,在他胸中汹涌澎湃!所有的牵挂都已安排妥当,所有的枷锁都已彻底斩断!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为弟妹生计奔波的兄长,不再是那个需要与庸碌世人周旋的猎户。
他是这片莽莽山林的主宰!
是百兽静候的君王!
是力量与野性的化身!
“我回来了。”闵政南的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般在这寂静的林间炸响,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凛然霸气!
“嗷——!”一号仰头发出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粗壮的蹄子重重踏地,泥土翻飞!
“唳——!”雕兄振翅腾空,清越的唳鸣撕裂长空,金色的身影在林间投下巨大的阴影!
“嘶——!”影细长的蛇躯微微收紧,猩红的蛇信吞吐,发出如同毒液滴落般的致命嘶鸣!
三声不同的兽吼,如同最隆重的礼炮,迎接君王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