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雾如纱，笼罩着云溪镇静谧的溪岸。
陈凡正耐心地引导着身前的小女孩，小阿满。
她的手指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模仿着他的动作。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或术法，而是一套陈凡自创的“手势舞”。
他将人的喜怒哀乐，化作一个个简单易懂的动作，教这个无法言语的孩子，如何向这个世界诉说心声。
“看，这样，”陈凡放慢动作，双手在胸前交错，然后猛地向两侧张开，像拥抱太阳，“这是‘开心’，非常非常开心的意思。”
小阿满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学着他的样子，小小的手臂努力伸展，动作有些歪斜，却充满了生命力。
一次，两次，三次……当她终于第一次完整而流畅地做出这个动作时，一直紧绷的小脸上，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那笑容点亮了她整个人，仿佛溪边的晨光都为之明亮了几分。
就在这一刻，那个始终追随陈凡的模糊影子——渡厄影，悄然凝实。
它无声无息地飘至小阿满身侧，那由阴影构成的、本应虚无的手，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轻轻替小女孩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额发。
几乎是同时，陈凡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冰冷的提示音：「第23位真心欢笑者记录完成，《百笑集》共鸣强度+15%。」
陈凡没有理会提示，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小阿满那张笑脸上，那笑容干净得让他心头发酸。
他望着孩子，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低声对身旁的渡厄影说道：“你说……她以后会不会也被人指着鼻子说，‘天生魔种，注定堕落’？”
渡厄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立着，仿佛一座沉默的碑。
不远处的屋檐暗角，夜琉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如同一只融入黑夜的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然而，当小阿满那个灿烂的笑容绽放时，她体内的魔骨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的躁动，紧接着，位于心口处的九幽心核，便如被万千钢针攒刺，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厉无咎昨夜的传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于她脑海中回响：“圣女，三日之内，斩杀名单上三名通缉要犯，否则，我将亲手引爆你的心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寒刃“霜殒”，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可这点疼痛，又如何能压下心核的抽搐？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无论她如何集中精神，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竟是小阿满比划出“开心”手势后，那双亮晶晶、仿佛盛满了星辰的眼睛。
“笑……真的有用吗？”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喃喃自语，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动摇。
午时，烈日当空。
云溪镇外，通往镇子的唯一一座石桥上空，风云突变。
一个身着黑袍、面覆狰狞铁面具的身影凭空出现，袍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正是魔宗刑罚长老，厉无咎。
他没有一句废话，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桥对面的云溪镇，随即抬起手掌，对着坚固的石桥隔空一劈！
“轰隆！”
一声巨响，足以承载数辆马车的石桥中央，竟被一道漆黑的掌印硬生生劈断，碎石崩飞，坠入湍急的溪流中，激起滔天水花。
断裂的桥面，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狰狞而可怖。
“圣女，时辰已到，请履行你的使命。”厉无咎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清晰地传入镇内每一个角落。
镇口，骚动的人群后方，夜琉璃脸色煞白地走出。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心核的刺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她沉默地望着桥对岸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良久，终是抬起脚步，准备越过断桥。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拦在了她的身前。
是陈凡，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把扫帚，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没有看夜琉璃，而是将目光投向厉无咎，手中的扫帚在地面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她若在此地杀一人，”陈凡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便让她，永远也听不到世间的笑声。”
这话语中没有杀气，却透着一种比杀戮更令人心寒的决绝。
“蝼蚁也配谈救赎？”厉无咎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根本懒得与陈凡多言，手掌一挥，身后黑气翻涌，三具形容可怖的傀尸凭空出现，重重落在断桥之上。
那三具傀尸，身穿早已破烂的魔宗叛徒服饰，双眼空洞无神，嘴角被人用利刃硬生生撕裂至耳根，形成一个诡异而固定的“笑容”。
他们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怨气。
“这三人，皆是背叛圣宗的叛徒，死有余辜。圣女，动手！”厉无咎厉声喝道。
夜琉璃握着“霜殒”的手不住颤抖。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心核的咒印，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暂时压下了心乱，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凄美的剑花，直刺向最左侧那具傀尸的头颅！
剑锋之上，寒气四溢，眼看就要贯穿目标。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夜琉璃只觉胸口猛地一热。
一本古朴的画轴，竟不受控制地从她袖中自行浮现——正是《百笑集》！
画轴“哗啦”一声自行展开，其中一页金光微闪，映出的画面，正是清晨时分，小阿满第一次笑出了眼泪的那个瞬间。
一阵清脆的、仿佛风铃拂过心湖的笑声，直接在夜琉璃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笑声如此纯净，瞬间冲垮了她用剧痛筑起的堤坝。
她的手腕猛地一颤，那志在必得的一剑，剑锋硬生生偏移了三寸，“锵”的一声，只削断了傀尸肩头的一块甲胄！
“废物！”厉无咎见状勃然大怒，“连这点心魔都勘不破，留你何用！”
话音未落，他猛地掐动法诀，悍然催动了夜琉璃体内的心核咒印！
“唔！”夜琉璃如遭雷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鲜血瞬间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渗出，七窍流血的模样凄惨至极。
可即便痛到意识模糊，她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就在厉无咎准备进一步催动咒印，彻底废掉这个“无用”的圣女时，异变陡生！
一直站在陈凡身后的渡厄影，猛地从他的影子里跃出，如同一道拉长的墨迹。
它双手合十，竟将那本悬浮的《百笑集》高高举过头顶。
紧接着，一个空灵而略带稚嫩的童声，从渡厄影的方向响起，诵念着一句古老的前世童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每念出一句童谣，渡厄影手中的《百笑集》画轴便金光暴涨一分。
画轴中记录的那些纯粹的笑声，竟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金色音浪，以画轴为中心，席卷了整个战场！
那三具发出非人嘶吼的傀尸，被音浪扫过，动作瞬间停滞。
他们脸上那被撕裂的、狰狞扭曲的笑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松弛、柔和。
最终，在童谣声中，他们空洞的眼神里仿佛闪过一丝解脱，竟齐齐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僵硬、诡异，却又带着一丝真实暖意的笑容。
下一秒，三具傀尸在微笑中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飞灰，消散于风中。
“噗！”厉无咎如遭重创，踉跄着向后退出数步，铁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不是神通……这是……‘心死回生’之术！以至纯之念，度已死之心！”
他死死地盯着被金色光芒笼罩的夜琉璃，声音里充满了忌惮与杀意：“你……你已经被污染了！再不回归魔宗净心池，我便亲手斩了你这堕落之身！”
说罢，他竟不敢再多做停留，黑袍一卷，整个人化作一道黑烟，闪电般遁入远处的山林之中，只留下一句森寒的警告在空中回荡：
“下次，我带‘哭魂鼓’来。”
随着厉无咎的离去，漫天金光与笑声缓缓散去。
渡厄影悄无声息地回归到陈凡的影子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琉璃身上的剧痛也随之消失，她脱力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脸上血迹斑斑，眼神却是一片茫然。
而在陈凡膳坊的屋内案几上，那本自动飞回的《百笑集》缓缓合拢。
在画轴最后一角的空白处，一行由金光汇聚而成的小字，悄然浮现，又缓缓隐去：
“第九十九笑，待主人亲启。”
陈凡走到断桥边，看着桥下湍急的流水，又回头望了望镇子里那些从门缝后探出的、惊魂未定的脸。
厉无咎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恐惧，却像一道无形的阴霾，笼罩在了整个云溪镇的上空。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百笑集》，目光深邃。
他知道，要驱散这笼罩小镇的阴霾，要让那第九十九笑真正绽放，一场更大的喧嚣与欢笑，已是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