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苏琳琅被打入冷宫。
其母家苏氏一族被连夜查抄的消息像一阵狂风。
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前一刻还是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下一刻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阶下囚。
这戏剧性的转变,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血腥味。
朝堂上的风向,一夜之间,变得微妙起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云照歌,却仿佛置身事外。
入夜,冷宫。
这里是皇宫里最阴暗,且被遗忘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连风声都带着呜咽。
云照歌提着一盏孤灯。
缓缓走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推开了一间破败殿宇的大门。
苏琳琅,不,现在应该叫苏氏,正蜷缩在墙角。
她身上华贵的妃嫔服饰已经被扒下,换上了一件粗布麻衣。
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和污垢,再不见往日半分的艳丽与嚣张。
听到开门声,她惊恐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云照歌时,那双本已死寂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是你!云照歌!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嘶吼着,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冰冷的锁链限制了行动。
云照歌将灯笼放在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能不能好死,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她淡淡地开口。
“我今天来,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其实,国公爷中的蛊,与你苏家的苍云山银矿,没有半点关系。”
苏琳琅的嘶吼,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
云照歌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只银线血蛭,是我用秘法养的。它会朝那块矿石爬去,不是因为它对矿石有感应。”
“而是因为…我在那块石头上,涂了我特制的,引诱它的药汁。”
“至于那块所谓的普通银矿石,我则涂了让它厌恶的药粉。所以,它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一切,都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局。你,只是我用来斩断太后手臂的第一把刀而已。”
轰!
苏琳琅的脑子里,仿佛被闷头打了一棒。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云照歌。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她不是因为行事不密而败露。
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用来牺牲的靶子!
这种被人在智谋上彻底碾压。
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辱感,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而且,对象还是她讨厌的云照歌。
“你…你好毒…”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彼此彼此。”
云照歌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份清冷。
“我这人,向来秉承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刀进三分。”
“若非你们步步紧逼,我又何至于此?”
“要怪就怪你这么听太后的话。安心上路吧,你的族人,很快就会下去陪你。黄泉路上,你们一家,倒也整整齐齐。”
说完,她不再看苏琳琅一眼,抬脚走出了这间弥漫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宫殿。
在她身后,苏琳琅发出了撕心裂肺,不成声调的疯笑。
那笑声在冷宫的上空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
贤妃的倒台,在后宫掀起了一场不小的响动,却并未伤及郭太后的根基。
对于这位在深宫中浸淫了一辈子的宫斗霸主而言,牺牲一枚棋子,不过是壮士断腕。
只要她还坐在慈宁宫的主位上,她就有无数种方法。
培养出新的、更听话的“刀”。
这一日,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郭太后端坐在凤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碧绿的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眉眼间与郭太后有三分相似,容貌清丽,气质温婉。
正是她精心培养的侄孙女,郭淑怡。
“姑祖母,您是说…陛下真的会同意选秀?”
郭淑怡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会的。”
郭太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
“皇帝登基三年,后宫空虚,膝下无子,这是他作为帝王最大的短板。”
“哀家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由,名正言顺,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可是,云妃那边…”
郭淑怡担忧地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
如今谁都知道,云妃才是陛下的心尖宠。
“哼,云照歌?”郭太后冷笑一声。
“哀家就是要让她来主持这次选秀,让她亲手为自己的男人挑选女人。”
“哀家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装得云淡风轻!”
“让她办,她若推辞,就是善妒,是阻挠皇家子嗣,犯了七出之条!”
“她若接下,那便是在她和皇帝之间,扎下了一根最深的刺!哀家不仅要往后宫塞进自己的人,还要让他们离心离德。”
……
太后的旨意,很快便送到了长乐宫。
传旨的太监是太后跟前的心腹李公公。
他捏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宣读着懿旨。
眼角的余光,则一直瞟着云照歌。
等着她失态、愤怒、甚至是崩溃的模样。
然而,他失望了。
从头到尾,云照歌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听到的不是一道让她亲手为夫君纳妾的懿旨。
而是一道无关痛痒的工作流程。
“臣妾,遵旨。”
懿旨宣读完毕,云照歌平静地福身,接下了那卷明黄的绸缎。
“娘娘…这…”
李公公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和规劝的话。
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能不生气?她怎么敢不生气?
“李公公还有事?”云照歌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清冷如水。
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李公公瞬间打了个寒颤。
他连忙躬身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长乐宫。
“娘娘!您怎么能接下这旨意!”
春禾急得快要哭出来。
“太后这分明是想羞辱您,是想离间您和陛下的感情啊!您应该去求陛下,让陛下驳回懿旨!”
“驳回?”
云照歌轻轻一笑,将那卷懿旨随手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为什么要驳回?太后用的是阳谋,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大义。”
“陛下若是强行驳回,只会落得一个沉迷美色,不思国本的骂名,正中太后下怀。”
“可是……”
“没有可是。”
云照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她想让我办,我便办。”
“而且,还要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让她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盘棋,既然她摆出来了,我就得接。只不过,这棋该怎么下,规矩由谁来定,可就由不得她了。”
春禾看着自家主子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的焦虑,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云照歌能想通的道理,不代表另一个人也能想通。
消息传到勤政殿,君夜离当场就砸了一地茶具。
“岂有此理!”
他怒气冲冲推开长乐宫的大门时,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怒气和深夜的寒意。
“云照歌!”
他连名带姓地喊道,一把抓住正在灯下看书的女子的手腕。
“你为什么接下那道旨意?”
“你不知道那是太后在羞辱你吗?你只要跟朕说一声,朕立刻就能…”
“然后呢?”
云照歌抬起头,平静地打断了他。
“然后让满朝文武弹劾陛下您不纳后宫,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让太后坐实了臣妾恃宠而骄、善妒成性的罪名?”
君夜离被她这番话噎得一窒。
他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心中的怒火,不知为何,竟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要的,不是她理智的分析。
他要的,是她的态度。
他希望她会生气,会嫉妒,会像个寻常女子一样。
抓着他的袖子,委屈地说“不许你要别的女人”
可是她没有。
她冷静得,像一个局外人。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为朕去挑选别的女人?”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
“这是臣妾的本分。”云照歌的回答十分干脆。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国之大事。臣妾身为后宫妃嫔,理应为陛下分忧。”
“本分?分忧?”
君夜离自嘲地笑了一声,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明白了。
在她的心里,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君夜离。
他们之间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各取所需的合作。
她对他,根本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是他自作多情了。
“好,好一个为朕分忧。”
君夜离退后一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是云照歌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云妃娘娘了。”
“朕…等着你为朕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贤良女子!”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了长乐宫的夜色里。
云照歌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不明白。
这明明是化解太后阴谋的最好方法,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接下来几日,君夜离,真的再没有踏足长乐宫一步。
起初,宫里的人还只是观望。
可三天,五天,七天过去…
勤政殿的赏赐不再流水般地送来,帝王的身影也再未出现。
流言,开始像疯长的野草,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里蔓延。
“听说了吗?云妃娘娘失宠了!”
“可不是嘛!仗着自己有点功劳,就敢插手陛下的选秀大事,惹怒了龙颜!”
“我就说嘛,再美的容貌,也有看腻的一天。这后宫啊,终究是要有新人的!”
“等着瞧吧,等选秀大典开始,有她哭的时候!”
一时间,长乐宫门可罗雀。
曾经那些削尖了脑袋想来巴结奉承的人。
如今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云照歌,在一夜之间,从人人敬畏的宠妃,变成了后宫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