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歌从百花亭的汉白玉台阶上走下。
身后,是郭太后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眼神。
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鹰卫,立刻一左一右跟了上来,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从御花园通往长乐宫的宫道上,所有的宫女太监,早已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们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
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连用眼角的余光去窥探的勇气都没有。
那两名鹰卫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太重了。
那是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饮过血的刀锋才会有的气息。
而他们此刻护卫的那个女人,就在刚刚。
只用了一句话、一盘点心,就轻描淡写地废了当朝太后举办的选秀大典。
所有人都清楚,这后宫的风浪,现在是停不了了。
云照歌目不斜视,步履平稳。
那双平日里清冷如水的凤眸,此刻深不见底,无人能猜透她的心思。
鹰卫在她耳边复述的话,还在脑中回响。
“陛下说,这园中的景色再好,也不及娘娘和长乐宫的月色半分。”
“他已在宫中备下热茶,让您不必为不相干的事情逗留,早些回去。”
他当着满朝命妇的面,公然顶撞太后,废了选秀。
现在,他正在长乐宫等着她。
长乐宫的朱红殿门虚掩着。
里面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一个人影,死寂得可怕。
春禾等人被拦在了殿外十丈远的地方,脸上写满了担忧。
“娘娘…”春禾颤声开口。
云照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然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她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踏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昏暗之中。
殿内,君夜离背对着她,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云照歌调整了一下呼吸,一步步走向他。
她走到他身后三步远处,停下。
缓缓地弯下膝盖,福身行礼。
“臣妾……”
她口中的请安之语还未说完,身后的风声便被骤然撕裂。
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云照歌整个人被拽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旋转了半圈,后背撞上了冰冷坚硬的蟠龙金柱。
君夜离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一手撑在冰冷的柱身上,封死了她所有能够逃离的退路。
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的眼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蛛网。
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温情,没有熟悉的怒火。
只有一片冰冷的的死寂。
“云照歌,好玩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透着刮骨的寒意。
云照歌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她微微蹙眉。
“陛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
君夜离忽然笑了,但那笑意却没有半分温度。
“看着朕为你冲锋陷阵,看着朕为你忤逆母后,看着朕为你将这场选秀大典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是不是觉得,你云照歌的算计,又一次成功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锥,狠狠地钉进她的心里。
“我没有。”
“你没有?”
君夜离猛地凑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灼热而愤怒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上,烫得她肌肤发麻。
“那你为何不生气?为何要那么平静地接下那道懿旨?”
“云照歌,你知不知道,当朕从福安的口中,听到你平静地说出‘臣妾遵旨’那四个字时,朕有多想……立刻冲过来掐死你!”
君夜离猛地凑近,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为何要接旨?为何不来找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听到你同意为我挑选女人时,是什么心情?”
君夜离盯着云照歌,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破碎的绝望。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云照歌的心猛地一缩。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最优解,是顾全大局的权宜之计。
可看着他眼中那片死灰,这些冷静到残酷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陛下,当时的情况…臣妾…”
“够了!”
君夜离猛地打断她。
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失控的嘶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朕不要听你的谋划,不要听你的大局!朕的江山,用不着你一个女人来牺牲自己保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捏着她下巴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朕登基三年,如履薄冰,处处受制于人。”
“朕忍了郭家,忍了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忍了太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朕什么都可以忍!”
“可朕唯独不能忍受,朕放在心尖上疼着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朕,亲手推给别的女人!”
“她不哭,她不闹,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嫉妒都没有!”
“她冷静得像一个局外的看客,仿佛朕是谁的夫君,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吼出了压抑了整整十天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云照歌,在你心里,朕是不是就是你复仇路上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是不是只要能让你报了仇,这颗棋子给谁用,给谁碰,你都毫不在乎?”
“你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
他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地刺在云照歌的心上。
将她那层由理智和仇恨构筑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伪装,刺得粉碎。
她以为,他们是盟友。
是利益最紧密的共同体。
她一直在算计,在布局,在权衡利弊。
她算到了太后的每一步棋。
算到了朝堂的每一种反应。
她将所有人都当成了棋盘上的子,却唯独漏算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她把他当成最可靠的盟友。
却忘了,他也是一个会受伤,会嫉妒,会害怕失去、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
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执拗,和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云照歌的心,第一次彻底乱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平日里信手拈来的道理,此刻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她算计着一切,她利用着一切,却独独算漏了,他会动心。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执掌天下、杀伐决断的九五之尊。
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如此受伤的神情。
他的眼中,有滔天的愤怒,有刺骨的失望。
但更多的,是一种孩子般的,被抛弃的绝望。
“我……”
云照歌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啊!”君夜离逼近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似乎也快要熄灭。
“告诉朕,你根本就不在乎!“
“只要你今天亲口说出来,朕立刻就下旨,将那个郭淑怡封为贵妃!朕要把今天所有参加选秀的女人,全都纳入后宫!”
他这是在逼她,更是在自虐,用最残忍的方式,试探着最后一点可能。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精准地刺进了云照歌的心脏。
郭淑怡那张温婉的脸,那些秀女们娇艳的面孔。
她们围绕在君夜离身边言笑晏晏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又汹涌的酸楚与暴戾,瞬间淹没了她。
“我不准。”
几个字,不受控制地从她唇边溢出。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着急。
君夜离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血丝仿佛更红了。
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绝望而产生了幻听。
云照歌迎着他震动的视线,终于不再闪躲。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不准。”
她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名为“占有”的光芒。
“君夜离,你是我的。”
“你的头发丝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喜怒哀乐,也只能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看别的女人一眼,更不准碰她们一下。”
她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她第一次,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宣告了她的主权。
君夜离眼中的那片死灰,被瞬间点燃。
那火焰,从一点微弱的星火,刹那间烧成了足以焚尽天地的燎原之势。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得快要疯了。
“晚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得逞后的、极致的快意。
“你惹恼我了。”
“朕说过,要回来,跟你好好算账。”
他的话音未落,那张带着滚烫温度的嘴唇,便重重地压了下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吻。
这是一个惩罚,是一场掠夺。
他带着十日的怒火与委屈,带着失而复得的癫狂与狂喜。
凶狠地撬开她的牙关,攻城掠地。
他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将自己的烙印,深深刻进她的灵魂里。
云照歌被他吻得无法呼吸。
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头里。
渐渐地,她的反抗变成了无力的承受。
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干,化作一滩春水,软倒在他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殿外的天光都开始黯淡,他才终于稍稍松开她。
两人额头紧紧相抵,急促地喘息着。
滚烫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暧昧不清。
殿内一片昏暗,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照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君夜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浓的情欲和一种近乎餍足的喟叹。
“再有下一次…”
“我的惩罚,就不会是一个吻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