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门楼比远处看着更破败些,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夯土的芯子。那杆子上挂着的几颗人头,随着风轻轻晃荡,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下面还有深色的污渍。排队进城的百姓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脸上除了麻木,就是藏不住的恐惧。
清风看着那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腿肚子又开始隐隐转筋。来福更是死死贴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钱…钱老板,”清风嗓子有点干,“这县城…看着不太平啊,要不咱们…”
钱老板脸色也有些发白,擦了擦额头的汗,强自镇定道:“道长放心,毕竟是县城,有王法的地方。这些…估计是杀鸡儆猴。我有相熟的门路,办个路引应当不难。入了城,找个客栈好生歇息,总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强。”
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往前挪动的脚步也透着虚。
排了快半个时辰的队,总算轮到他们。守门的兵卒眼神凶悍,像打量牲口一样扫视着每一个人,搜身、检查行李,动作粗暴。
“路引!”一个队长模样的歪戴着帽子,斜眼看着钱老板。
钱老板赶紧赔着笑,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上去,又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军爷辛苦,小老儿是城里‘福瑞布行’的钱多多,这是小女。车马路上遭了山贼,多亏这位小道长出手相助…”
那队长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扫了眼文书,又看向清风:“他的路引呢?”
钱老板忙道:“这位清风道长是游方高人,路引不慎遗失了。正要进城补办,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又递过去一小块银子。
队长把银子揣进怀里,却依旧板着脸,上下打量着清风:“游方道士?最近上面查得紧,没路引的可不好办。”他目光扫过清风背后的断桃木剑和鼓鼓囊囊的包袱,“包里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清风心里一紧,包袱里可有不少朱砂、符纸,还有那截阴槐木芯,这要是被翻出来,指不定被安个什么罪名。
他正紧张,旁边另一个守兵突然指着来福叫道:“头儿!还有条狗!看着就来路不正!”
来福被他一指,吓得往清风身后缩。
队长眉头拧得更紧。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只见几个兵卒粗暴地从一个老农的菜筐底层翻出几本破旧的、看起来像是佛经的道经,不由分说就把老农踹倒在地,锁链一套就要抓走。
“军爷!冤枉啊!那是小老儿捡来识字的…不是邪书啊!”老农哭天抢地。
“少废话!带走!”兵卒厉声呵斥。
这一幕吓得周围人群一阵骚动,又迅速死寂下去,人人自危。
那队长似乎也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不耐烦地挥挥手对钱老板和清风道:“算你们走运!进去吧!赶紧把路引办了,别惹麻烦!”说完就转身去处理那边的事了。
清风松了口气,赶紧拉着来福,跟着钱老板快步走进了城门洞。
一进城门,那股压抑感丝毫未减。街道上行人不少,但大多行色匆匆,很少交谈。店铺大多开着,却没什么生意,伙计都无精打采地靠在门口。一队队巡逻的兵卒随处可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街面。
“这鬼地方…”清风低声嘟囔了一句,感觉浑身不自在。
钱老板也是心有余悸,低声道:“道长莫怪,近来风声鹤唳,都是如此。我先带你去寻个落脚处,再去托人办理路引。”
两人一狗沿着街道走,尽量避开巡逻的队伍。清风注意到,街角巷尾贴着不少告示,除了海捕公文,还有一些明确写着“禁绝左道”、“私习邪术者严惩不贷”之类的政令。
他甚至看到一个原本像是算命摊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张破桌子和一个被砸烂的卦筒,地上还散落着几枚铜钱,无人收拾。
看来针对修行人的风波,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他下意识地把胸口那枚铜钱往衣服里掖了掖。
钱老板轻车熟路,带着他拐进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找了家看起来不那么起眼,但还算干净的小客栈,名叫“悦来居”。
“掌柜的,开两间相邻的上房。”钱老板这次没让清风掏钱,主动付了房钱。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老头,看了眼清风和他脚边的狗,没多问,只是递过钥匙时低声说了句:“客官,店里规矩,夜里莫要喧哗,也莫要弄些…奇怪的动静。”
清风心里明白,这是怕他搞什么法事之类的,连忙点头。
安顿下来,钱老板便匆匆出门,说是去找衙门里的书吏办路引。清风则待在房间里,关好门窗,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来福在房间里四处嗅了嗅,找了个角落趴下。
清风拿出干粮啃着,心里盘算。这县城看来不能久留,拿到路引就得赶紧走。只是下一步去哪?玉碟的事遥遥无期,总不能一直这么东躲西藏吧?
傍晚时分,钱老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拿着一张盖了红印的纸。
“道长,路引是办下来了。”他把纸递给清风,“只是那书吏百般刁难,盘问了好久,花费…比平日多了三成不止。”他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唉…”
清风接过路引,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道士清风,年约十八,籍贯…云游四方,事由…访友”,还按了个模糊的红手印。虽然简陋,但好歹是个凭证。
“多谢钱老板打点。”清风诚心道谢,心里却想着,这玩意儿恐怕也顶不了大用。
“举手之劳,比起道长救命之恩,不足挂齿。”钱老板摆摆手,“我已让伙计送些吃食上来,道长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无稳妥的商队可以同行,离开这是非之地。”
清风点头称谢。
吃过晚饭,钱老板回房休息。清风却睡不着,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他让来福在门口听着动静,自己则盘坐在床上,运行《基础吐纳术》恢复白天消耗的内力,同时耳朵竖着,留意外面的声响。
县城夜晚并不安静,远处偶尔传来兵卒巡逻的脚步声、更夫的打更声,甚至还有几声模糊的哭喊和犬吠,听得人心烦意乱。
运行了几个周天,内力恢复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他拿出那本《基础符箓详解》,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研读起来。白天那“泥水符”的成功,让他对这玩意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正看到入神处,胸口那枚铜钱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指向…窗外?
又来了?
清风一个激灵,猛地合上书,吹熄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深沉,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路口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铜钱的凉意持续着,指向斜对面那条更黑的小巷。
他凝神望去,隐约看到巷口似乎有两个人影在低声交谈,行为鬼鬼祟祟。其中一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另一人…虽然外面罩着斗篷,但脚下露出的靴子样式,分明是白日里那些巡逻兵卒穿的!
兵卒半夜鬼鬼祟祟和人接头?
清风心里好奇,但又不敢多看,正想把窗户关上。
忽然,那个穿斗篷的兵卒似乎递给了百姓一样什么东西,那百姓接过,揣进怀里,连连点头哈腰。然后,兵卒拍了拍百姓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转身快步消失在黑暗里。
那百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左右张望了一下,也低着头,匆匆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清风心里疑窦丛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公务。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关我屁事!少惹麻烦!明天拿到路引就走!”他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强行关好窗户,回到床上躺下。
可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鬼鬼祟祟交接的一幕,以及白天城门口挂的人头、被抓的老农…
还有,系统那“斩妖除魔”的定义,到底包不包括…人祸?
他烦躁地坐起来,摸了摸怀里那冰凉的路引和温热的铜钱。
这县城的水,看来比那尸魔矿洞还深。
而他自己,好像已经一只脚踩在了浑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