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清风换回那身破旧道袍——经过昨天伪装被打听的事,他反而觉得,在永安县这地方,自己这“愣头青小道”的身份,或许比刻意伪装更能降低某些人的戒心。毕竟,一个有点本事却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道士,总比一个来历不明的精明的普通人要好对付。
他没再去那些偏僻角落,反而去了县城中心一家还算热闹的“听风茶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也更容易隐藏。他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几碟花生瓜子,耳朵却竖得像来福一样,捕捉着周围的议论。
果然,不出所料,茶客们压低的交谈声,大多围绕着昨天衙役当街抓人的事。
“听说了吗?老李头和他铺子里那两个伙计,昨个儿让衙门锁走了!”
“为啥啊?老李头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
“为啥?嘴欠呗!听说在酒馆里多喝了两杯,抱怨了几句税赋太重,日子过不下去,还说…还说上头不管百姓死活,净搞些没用的…”
“嘘!小声点!这话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唉,这世道,说句实话都成罪过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另一个茶客神秘兮兮地插嘴,“我有个远房表侄在衙门当差,听他说,抓人是王捕头亲自下的令,但好像…不是冲着那几句牢骚去的。”
“哦?那是为啥?”
“好像是…老李头前阵子接了趟私活,给城西那边送过一批…定做的木箱子,规格挺奇怪的,像是…像是装什么东西的匣子…”
城西?木箱子?清风心里猛地一跳!难道跟砖窑有关?老李头是因为接触了邪祀的器物才被抓的?灭口?
他强忍着激动,继续凝神细听。
“王捕头亲自下令?他不是一向…”
“哼,谁知道呢?官字两张口,说不定是得了上头的暗示,拿老李头杀鸡儆猴呢!”
“我看王捕头不像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永安县的水,深着呢!”
茶客们议论纷纷,猜测各异。但清风却从中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一,被抓的木匠老李头可能接触过邪祀相关物品;二,抓人的命令是王捕头下的,但动机存疑;三,民间对王捕头的风评似乎毁誉参半。
这让他对王捕头这个人的判断更复杂了。他下令抓人,是奉命行事,还是借机保护(抓进大牢或许比在外面被灭口安全)?或者,另有图谋?
必须想办法核实一下老李头的情况,或许能成为突破口。
他在茶楼坐了近一个时辰,听到的消息杂七杂八,有抱怨生计的,有议论时局的,甚至还有悄悄说起城外闹僵尸的传闻,但关于砖窑和邪祀的核心信息,再也没有听到。显然,普通百姓对此要么一无所知,要么讳莫如深。
结账离开茶楼,清风心里有了计较。直接去县衙大牢探听肯定不现实。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两次救他的神秘老太太。她似乎知道很多内情,而且对现状不满,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老李头和王捕头的线索。
他凭着记忆,再次走向那片破败的棚户区。白天的巷子比夜晚更显肮脏和拥挤,不少面黄肌瘦的居民麻木地看着他这个陌生道士走过。
来到老太太那间破屋前,他发现门虚掩着。轻轻推开,屋里依旧昏暗,老太太正坐在破床上,就着一盏小油灯,缝补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清风,没有丝毫意外。
“你又来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看来老婆子的话,你是真当耳旁风了。”
清风掩上门,恭敬地行了一礼:“婆婆,非是贫道不听劝诫。只是昨日见官兵肆意抓人,心中难安。听闻被抓的木匠老李头,可能与此地邪祟有关,特来向婆婆请教。”
老太太停下手中的针线,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倒是会找由头。老李头…他是个老实人,手艺不错,就是胆子小,嘴不严。”
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低声道:“他是给那鬼地方做过几个装‘圣物’的匣子。做完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喝多了酒难免胡说八道…王一刀把他抓进去,未必是坏事。留在外面,死得更快。”
清风心中一震!果然如此!王捕头抓人,竟真有保护之意?他急忙追问:“婆婆,您的意思是,王捕头他…”
“王一刀那个人,轴得很,认死理。”老太太打断他,语气复杂,“他心里有杆秤,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永安县的天,早就不是青天了。他能做的,有限。”
这话几乎印证了清风的猜测!王捕头很可能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内心还有正义感的官吏!这简直是绝佳的潜在盟友!
“那…贫道若想与他接触…”清风试探着问。
老太太冷笑一声:“接触?拿什么接触?空口白牙,他会信你?说不定直接把你当妖言惑众的乱党抓起来!你想取得他的信任,就得拿出他无法忽视的证据,或者…帮他解决他解决不了的麻烦。”
证据…麻烦…
清风摸了摸怀里那张珍贵的留影符。证据,他正在想办法。麻烦…王捕头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什么?恐怕就是这愈演愈烈的邪祀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吧?
“多谢婆婆指点!”清风心中豁然开朗,再次行礼,“贫道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太太挥挥手,不再看他,继续低头缝补:“走吧走吧,别再来打扰老婆子清静。下次你再被追得像个兔子,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清风退出小屋,轻轻带上门。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前方的路清晰了不少。
王捕头是关键!但如何取得他的信任,还需要精心设计。留影符必须成功,而且要拍到决定性的画面。同时,或许可以想办法制造一个“巧合”,让王捕头亲眼看到一些东西…
他一边思索,一边快步往回走。刚拐出棚户区,来到一条相对热闹些的街道,就看到一队衙役押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王捕头!
王捕头脸色冷峻,目不斜视。清风心里一动,下意识地侧身让到路边,低头垂目。
就在队伍即将擦肩而过时,清风仿佛不经意地,将袖中一张普通的、画废了的驱邪符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王捕头脚边。
王捕头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张朱砂痕迹歪扭的黄符,又抬眼看了看路边这个低着头的年轻道士,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迈步前行。
队伍走远了。
清风这才弯腰捡起那张废符,手心微微出汗。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举动有没有用,但这至少是一个无声的、试探性的信号——我是个道士,我有符箓,我可能知道些什么。
接下来,就看王捕头会不会接招,以及…自己的留影计划能否成功了。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清风回到客栈,关起门来,开始为今夜的行动做最后的准备。他知道,下一次潜入砖窑,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