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硝烟渐散,朱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昨日深夜,店里值夜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冲进来报信。
西溪村保正王虎,扛济州府剿捕使大旗,夜袭梁山!
朱贵心头一紧,但还算镇定。
梁山八百里水泊,芦苇荡迷宫般交错,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只要自己和杜宋两位头领能里应外合,顶住这波攻势,拖垮官兵并非难事。
可坏消息接踵而至,王伦头领,竟在紧要关头遭了不测!
朱贵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蛇无头不行,何况是近千号人马的梁山大寨?
王伦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山寨里谁能立刻顶上?
杜迁宋万勇则勇矣,却少了那份统御全局的头脑和眼光,山寨若因此散了架,大伙儿都得完蛋!
朱贵是精细人,更是个明白人。
这位王伦头领,虽说是个读书人,身上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酸腐气。
说话做事有时也显得小家子气,可那份眼光,却是他们这些江湖草莽拍马难及的。
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能在八百里水泊中选定梁山这块宝地立寨,这份见识就非同一般。
当朱贵看着王伦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力挽狂澜的身影,就忍不住涌起一股振奋。
谁不希望自家山寨的领头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然而,刚打退来犯,天蒙蒙亮,他就接到了上山的邀请。
事出突然,透着古怪,朱贵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丝毫不显。
他压下满腹狐疑,收拾停当,便跟着引路的喽啰往山上走去。
沿途所见,却让朱贵暗暗心惊。
山寨里灯火通明,喽啰们正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搬运尸体,收缴兵器,扑灭余烬。
秩序井然,全然不似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后的混乱。
朱贵心中对王伦又添了几分佩服,这份调度,看来寨主不仅是骁勇,更有治军之才。
踏入聚义厅,眼前景象更让他一愣。
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主位之上,王伦正与杜迁,宋万两位头领谈笑风生。
两侧交椅上坐满了山寨的大小头目,个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哪有半分颓丧?
“朱贵兄弟!可把你盼来了!”
杜迁和宋万瞧见他进门,立刻大笑着迎了上来。
两人目光一碰,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一左一右,亲热地挽住朱贵胳膊就往里走。
朱贵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发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只见主位上的王伦已笑容满面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
“朱贵兄弟,你来得正好!”
王伦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厅内的喧闹。
他环视四周,朗声道:“适才我与杜迁,宋万两位兄弟商议定了!从今日起,朱贵兄弟,便是我们梁山泊四头领!坐这第四把交椅!众兄弟,还不快来拜见朱头领!”
轰!
朱贵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了个响雷,瞬间一片空白!
他虽隐隐觉得今夜召见必有缘故,也揣测过几分。
可这第四把交椅的分量,还是远远超出了朱贵预料!
山寨草创不久,头领之位何等尊贵?
他掌管山下酒店,是山寨的耳目不假,可终究是个外派的掌柜,算不得核心头领。
今日一战,朱贵虽尽力协调山下信息,但破敌首功,明明是寨主亲率众兄弟在山上血战得来。
难道…难道寨主是在平日里,看到了我为山寨付出的辛苦?
顿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朱贵心头。
他喉咙发紧,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感激涕零的场面话。
就在这懵然无措之际,已被杜宋大笑着按在了交椅上。
厅内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恭贺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朱贵这失魂落魄,又惊又喜的反应,一丝不差地落在刘备眼中。
刘备心中了然,这反应恰恰印证了他的判断。
以往那位王伦,对朱贵这位重要的情报下属,恐怕并非真心倚重。
甚至可能暗地里多有猜忌,使得他从未敢奢望能跻身核心头领之列。
掌管着山寨唯一对外窗口,负责耳目的重要人物,竟连把像样的交椅都没有!
何其短视!
待众人恭贺朱贵的喧嚣稍稍平息,刘备再次抬手,厅内迅速安静下来。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粗糙面孔,沉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山寨能击退强敌,保全基业,全赖众兄弟拼死效命,不离不弃!我王伦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刘备抱拳环礼一周,姿态诚恳,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自山寨草创以来,杜迁,宋万两位兄弟劳苦功高!若无二位兄弟鼎力相助,绝无今日局面!”
杜迁和宋万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度赞扬弄得有些脸红,连忙起身抱拳:“哥哥言重了!”
王伦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抛出了更惊人的决定。
“为使我山寨根基更固,从即日起,山寨所有钱粮调度,由杜迁兄弟全权掌管!山寨上下所有后勤营建事宜,交由宋万兄弟兼管!”
话音落地,聚义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刚才宣布朱贵上位时,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兴奋,叫好声不绝于耳。
而此刻宣布杜宋二人掌握实权,众人却是彻底的震惊和茫然!
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王伦脸上,又飞快地瞟向杜迁宋万。
交头接耳?没有!
窃窃私语?没有!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杜迁,宋万。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价值,绝不仅仅在刀枪之上!
他们是梁山资历最深的老兄弟,是这八百里水泊基业最初的开拓者。
两人直来直往的性格,或许少了些运筹帷幄的机变,却有着一份难得的赤胆忠心。
山寨草创,人心初聚,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根深蒂固的自己人来稳住局面。
将关乎山寨命脉的实权交给他们,既是酬谢其开创之功,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可连这种对山寨发展百利而无一害的正常举措,都能让所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备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苦笑,这死寂,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前任给众人留下的,是多么根深蒂固的吝权的印象!
看来,洗刷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不良印记,任重而道远啊。
“恭喜杜头领!贺喜宋头领!我等日后必当尽心竭力,为二位哥哥分忧效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冷场中,朱贵率先反应过来,猛地起身,朝着杜迁和宋万抱拳恭贺。
这一嗓子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沉寂。
其他头目如梦初醒,赶紧跟着起身,七嘴八舌地恭贺之声再次充满了聚义厅。
只是这声音里,多少还带着点没回过神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作为当事人的杜迁和宋万,虽然王伦已经私下找他们谈过此事。
但此刻当着所有兄弟的面被正式授予如此重权,两人胸中依旧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
哪个热血男儿不想手握权柄,受人敬重?
两人强压着心头的澎湃,再次起身,慷慨激昂:“我等,必不负哥哥重托!”
朱贵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死里逃生的王伦哥哥,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酸腐小气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正气!
对杜宋的放权,看似分了权,实则一下子就将这两位实力派头领的心牢牢抓住了!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以后这梁山,恐怕只会更加铁板一块,唯王伦哥哥马首是瞻!
朱贵暗暗握紧了拳头,胸中一股热流奔涌,这样的头领,值得他豁出性命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