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东溪村。
往日气派的保正府邸,如今门庭冷落。
后堂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除了主人晁盖和智多星吴用,另有三位新到的豪杰。
其中一位是道貌堂堂,背负松纹古铜剑的入云龙公孙胜。
另一位是鬓边一搭朱砂记,相貌狰狞的赤发鬼刘唐。
还有一位,身材精干,步履轻捷,正是有神行法在身的神行太保戴宗。
众人所议,乃是那震动河北的生辰纲大事!
北京大名府梁中书为贺岳父,当朝太师蔡京寿辰,搜刮了十万贯金珠宝贝,不日将运往东京。
公孙胜云游得知此事,认为此乃不义之财,取之无碍,故特来投奔仗义疏财的托塔天王晁盖,共谋劫取。
巧的是,刘唐早已探得消息前来报信,戴宗亦是吴用密友,被特意请来相助。
此刻,可谓风云初聚。
晁盖招呼着众人,但他眼眶上隐约可见的一块乌青,却未能逃过公孙胜锐利的目光。
戴宗面露愧色,不时偷眼看晁盖,欲言又止。
他受吴用之邀前来相助,特意带上在江州结识的黑旋风李逵,本想添个助力。
谁知那莽汉因觉受冷落,竟一拳捣了晁盖眼眶,随后负气出走,不知所踪。
戴宗终于忍不住,起身抱拳,满脸羞惭。
“天王哥哥,实在对不住!是小弟管教不严,让铁牛这厮冲撞了哥哥,还伤了哥哥贵体!”
“戴宗兄弟,不必如此。”
晁盖见戴宗神色,反而爽朗一笑,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确是晁某考虑不周。李逵兄弟性情直率,劫纲之事关系重大,我怕他酒后失言,故有意避开他商议,未能顾及他的感受,是我之过,与你何干?”
戴宗闻言,更是感动又歉疚:“天王义气!只是铁牛如今不知去向,听闻梁山泊近日捉了个闹事的黑汉,只怕便是他,小弟实在担心…”
吴用轻摇羽扇,接口宽慰道:“院长宽心。梁山虽与我等路径不同,但观其往日行事,颇重仁义二字。李逵兄弟若只是吃酒闹事,未伤人命,依那王伦的做派,多半不会害他性命,至多惩戒一番。”
提到梁山,晁盖神色不禁有些复杂,叹了口气:“是啊…梁山。如今这东溪村的百姓,提起梁山王伦,怕是比提起我这保正还要亲切。若非往日还有些恩义在,只怕这村中佃户全要跑去投奔。”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视那梁山为心腹大患,日夜思虑,可人家……怕是从未将我晁盖放在眼里。”
这话语中透出的无力感,深深刺痛了在座几人的心。
刘唐猛地站起,赤发贲张:“哥哥何出此言!不管别人如何,我刘唐此生就跟定哥哥了!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吴用也劝慰道:“天王莫要妄自菲薄。今日我等聚义于此,皆因仰慕天王豪杰!梁山虽强,我等未必不能成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晁盖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兄弟,精神一振,豪气干云:“好!有诸位兄弟,晁盖何惧?必不负这番义气!”
公孙胜在旁静观不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那位令晁盖如此失态,又让百姓心向往之的王伦,愈发好奇。
吴用见晁盖重振精神,言归正传:“天王,诸位兄弟,眼下生辰纲乃是重中之重。虽有戴院长神行法相助,但押运队伍必有重兵,尚需再寻几位得力帮手。”
他顿了顿,提及晁盖日前所做的北斗七星坠屋脊的奇梦:“小弟记得,前番哥哥曾言,梦见北斗七星坠于屋脊,此乃大吉之兆。我等聚义,当应七星之数,方为圆满。”
晁盖点头称是,如今已有五人,还差两位。
吴用捻须微笑,言道心中已有人选,当即修书两封,交由戴宗以其神行术速去邀请。
公孙胜见状,适时开口:“贫道已探得确切消息,押送生辰纲的队伍,必走黄泥冈大路。”
晁盖一听黄泥冈,猛地想起一人:“黄泥冈东十里路,安乐村有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曾来投奔过我。而我梦中那北斗七星斗柄之上,尚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
“妙极!这白光应兆,依我看来,正应在白胜身上!此人虽无关轻重,却是关键一环!”
吴用闻言,抚掌笑道,当即压低声音,将一条借助天时地利,智取生辰纲的妙计细细道来。
……
与此同时,梁山聚义厅内,却为另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刘备决定亲赴沧州,拜访小旋风柴进。
此事关乎梁山获取名分的大计,可他身系梁山存亡,岂能轻涉险地?
若兴师动众,又恐徒增风险,故刘备决意轻装简从,只带一人随行,相互照应。
聚义厅里,气氛热烈,平日里兄弟和睦的好汉,在这件事上争执不下。
见山寨头领们纷纷请命,朱武只好哭笑不得地居中调停。
最后,由于饮马川三杰职责在身,虽有心却不好争抢。
杜迁宋万挠着头,自知武艺寻常,行走江湖非他们所长。
阮氏三兄弟唉声叹气,只恨走的不是水路,一身翻江倒海的本事无处施展。
人选焦点,最终集中在林冲,徐宁和鲁智深三人身上。
徐宁率先抱拳退出,慨然道:“护卫哥哥,林教头与鲁大师足矣。新兵操练事关重大,徐宁愿与曹正兄弟留守。”
鲁智深哈哈大笑,将林冲往前一推:“师弟这精细活儿合该你去!洒家这莽和尚,留在山上操练那群新兵蛋子正合适!”
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林冲,他却面露挣扎,沉默片刻,竟对刘备深深一揖:“哥哥!林冲恳请留守!”
众皆愕然,林冲抬头,眼中情绪翻涌,声音沉毅。
“林冲如何不想去?柴大官人举荐之恩,林冲日夜铭记。可沧州乃林冲发配之地,旧识颇多,若因林冲之故,使哥哥行踪暴露,林冲万死难赎!”
说罢,他转身面向鲁智深,又是郑重一揖,情真意切道:“智深师兄!路途迢迢,万望师兄务必护得哥哥周全!”
鲁智深虎目动容,扶住林冲:“师弟放心!有洒家三寸气在,绝不让哥哥损半根毫毛!否则,回来你拿洒家这光头试问!”
刘备在一旁尽收眼底,上前握住林冲和鲁智深的手,动容道:“好兄弟!有心了!有智深相伴,我无忧。有贤弟坐镇,我心安!得兄弟如此,某之幸也!”
决议既定,林冲如释重负,转而又拉着鲁智深,事无巨细地叮嘱刘备起居习惯等,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刘备笑着,一一从善如流。
看着眼前这群为了谁跟随自己而争执的兄弟们,他心中暖流涌动。
这其乐融融,互相信任,彼此关怀的景象,正是他苦心经营的梁山,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