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岗十万生辰纲被劫,十一担金珠宝贝不翼而飞。
消息传回北京,梁中书又惊又怒,连夜修书禀报。
当朝太师蔡京闻讯,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
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案几,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好,好得很,竟敢动到老夫头上。”
这十万贯金珠宝贝不仅是他寿辰的贺礼,更关乎他的颜面。
蔡京当即唤来心腹干办,将一道钧帖重重拍在案上。
“告诉章洪,十日之内,若不能将贼人擒获解送东京,他这个府尹就不用做了。”
那干办领命而出,马蹄声在东京的夜色中急促远去,星夜兼程赶往济州。
济州府衙内,章洪战战兢兢地接过钧帖。
当看到“若违限次,投沙门岛”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谁人不知,沙门岛地处登州外海,四面环水,是朝廷专门关押重犯的绝地。
环境之恶劣,看守之残酷,被流放至此的犯人,十有八九都会在酷刑和劳役中痛苦死去。
章洪额上冷汗涔涔,唯唯诺诺地应下,再三保证必定全力破案。
待那干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章洪早已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浸透了官袍。
他定了定神,急忙唤来刚刚官复原职的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此时的章洪,再无往日的趾高气昂,几乎是带着哭腔。
“何观察,王头领可有回复?那生辰纲…当真不是梁山所为?”
何涛不卑不亢行礼:“王头领亲口所言,此事他并不知情,与梁山并无干系。”
章洪将信将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助:“你说,会不会…是王头领有意隐瞒?”
何涛闻言,正色道:“府尊,王头领行事光明磊落。若是梁山做的,他绝不会否认。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章洪被他的气势所慑,只得尴尬讪笑。
他深知何涛说得在理,以梁山如今的声势,若真是他们所为,根本无需隐瞒。
章洪只得求助道:“既然如此,就有劳何观察费心查案,莫让宵小之辈玷污了梁山清白。”
“下官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
何涛抱拳领命,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是刘备给了他活下去的尊严,这份恩情他誓要报答。
然而案情毫无头绪,一连数日,何涛愁得食不知味。
这日正在衙中翻阅卷宗,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是何涛的弟弟何清。
自母亲去世后,兄弟二人因故生分,关系早已淡薄。
但血浓于水,何清见兄长为此案操劳,心中不忍,特意前来提供线索。
他递上一本文簿:“兄长,我在安乐村客栈帮工那几日,曾记录过一伙可疑的客人。”
何涛翻开一瞧,上面详细记载六月初三至初四日,七个枣商与一个挑酒汉子的住宿记录。
时间,地点,竟与生辰纲被劫完全吻合。
“那个挑酒的名叫白胜,是安乐村有名的闲汉。”
何清压低声音,补充道:“这几日他突然阔绰起来,在赌场一掷千金。”
何涛一听,精神大振,白胜素来穷困,突然暴富,其中必有蹊跷。
有了何清指认,他立即点齐衙役,亲自带队赶往安乐村。
果然在白胜家中,衙役们从床底下搜出了一包尚未花完的金银。
人赃并获,白胜当场瘫软在地。
……
烈日当空,残夏的午后闷热难当。
广阔的乡间田野上空无一人,连狗都躲在阴凉处吐着舌头喘息。
唯见一匹快马,奔驰在滚烫的乡间小道上。
马上的黑矮汉子神色惶急,不断挥鞭,汗水浸透衣衫也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催马向前,直望东溪村而去。
此人正是郓城县押司,及时雨宋江。
终于赶到东溪,他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扑到晁盖庄前,急促地敲打门环。
门内庄客听得动静,开门张望,一见来人,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哎哟!宋押司!真是稀客,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宋江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寒暄,朝庄客匆匆拱拱手,语气急促。
“快!快带我进去见晁天王!有天大的急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庄客见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引他入内。
刚进院子,便见晁盖闻声急步赶出,一见是宋江,面露喜色。
“押司今日怎地得空?也不先知会一声?”
宋江一把拉住他,打断道:“天王,此刻万分紧急,容不得客套!”
接着,不由分说直往后院僻静处去,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哥哥不知,兄弟是冒着杀头的干系,舍着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岗的事发了!白胜已在济州大牢里被抓,又牵连出萧让和金大坚,几人挨不过大刑,把你们五人都供了出来!济州府派了一个何缉捕,带着太师府的钧帖和本州文书,捉拿你们五人!幸好这公文落在我手里,我推说知县相公正在歇息,暂且把他稳在县衙对面的茶坊里等候。这才抓住机会,飞马而来给你报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晁盖听罢,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如同晴天霹雳!
他心中又惊又急,拉着宋江快步来到后院密室。
此刻,吴用,公孙胜,刘唐,戴宗几人正在室内商议后续,见晁盖拉着一个陌生黑矮汉子匆匆进来,皆是一愣。
晁盖也顾不上介绍,直接对众人道:“诸位兄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兄弟!他今日是冒着性命危险,特来给我们报信!眼下济州的官差已被宋贤弟暂时稳住,但随时都会扑来!”
宋江一见众人,知道都是涉案的好汉,赶忙拱手环礼。
“千真万确!白胜,萧让,金大坚三人如今都已监押在济州大牢。听闻那白胜起初还咬牙不认,是那萧让和金大坚先熬刑不过招了,他才跟着指认了各位。诸位兄弟,宋江位卑言轻,只能冒死来报此消息,实在无力回天。信已送到,小弟不敢久留,诸位万万早做打算,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听罢,齐齐拜下:“深感公明哥哥舍命相救之恩,此恩此德,我等除死难报!”
宋江闻言,连连摆手,将众人一一扶起。
“诸位兄弟切莫如此!宋江何德何能,受此大礼?今日之事,不过是尽了朋友的本分。”
他仔细问了在场众人的姓名,一一记在心里,而后郑重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只盼他日有缘,能与诸位再把酒言欢!”
说罢对众人团团一揖,转身快步出院,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身影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望着宋江远去的方向,晁盖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双目无神,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想我晁盖,在东溪村经营二十载,置下这三千五百亩良田,本指望能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
他声音沙哑,带着说不尽的凄凉:“如今变卖不及,便要抛家舍业,亡命天涯。那生辰纲…呵呵,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唐见他这般,不由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桌案:“哥哥何必说这丧气话!大不了一死,也好过这般窝囊!等那些杀才来了,俺这条命不要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直杀到大名府,取了梁中书那狗官的脑袋!”
“刘唐兄弟不可鲁莽!”
吴用虽也面色发白,却仍保持着理智:“如今事已败露,眼下最紧要的是速速收拾细软,趁官兵未到,离开此地才是!”
众人闻言,都面露凄惶,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转眼成空,还要背井离乡,个个如丧考妣。
想那萧让金大坚本是安分人,白胜虽不堪却也是条性命,如今却要因他们之事身陷囹圄,甚至性命不保。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晁盖猛地站起身,望着堂前那幅义薄云天的匾额,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不,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吴用愕然:“天王这是何意?”
晁盖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豪气顿生,方才的颓唐仿佛在这一瞬间驱散。
“白胜,萧让,金大坚三位兄弟,在大牢中受苦,都是受我牵连。我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岂不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大步走到堂前,指着门外:“我晁盖在此二十年,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为的就是义气二字。今日若弃兄弟于不顾,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
刘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晁天王!俺刘唐跟你去!”
公孙胜眼中精光一闪,方才的忧虑一扫而空,抚掌笑道:“好一个托塔天王!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人!”
戴宗也露出笑容,抱拳道:“我这对飞毛腿,正好派上用场!愿随天王一去!”
吴用看着瞬间士气高昂的众人,又看看站在中央,仿佛重新焕发出光彩的晁盖,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知劫狱风险极大,但此刻也被晁盖的义气所动,终于点头:“既然天王决意如此,那吴用便陪诸位兄弟走这一遭!”
晁盖看着毫不犹豫支持他的兄弟们,虎目微湿,仰头望着这片守护了半生的东溪村天空。
“钱财乃身外之物,田地更是死物!但我晁盖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少!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出他们!”
这一刻,托塔天王方才显露出他为何能名震山东的豪杰气概。
不是靠家财万贯,而是靠这重于泰山的义气,和敢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