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原本喧闹的气氛陡然凝固。
时迁如一阵疾风掠进厅中,单膝点地,声音急促。
“禀哥哥!金沙滩东侧山道发现大队人马,旌旗蔽日,阵仗非同小可!”
朱武捻须沉吟:“可曾探明虚实?有无迂回之路?”
时迁苦笑摇头:“军师有所不知,对方阵前押着的,尽是…尽是我梁山兄弟的家眷子侄,多是垂髫稚子。”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公孙胜拂尘一扬,疾声道:“再探!务必摸清主将意图,是何人统军!”
“得令!”
时迁抱拳,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门外。
武松拍案而起:“林教头竟行此等事?挟持妇孺,岂是好汉所为!”
刘备环视众人,沉稳开口:“此乃阳谋,意在乱我军心。传令,即刻整军迎敌!”
话音未落,周通已抢步上前,抓住刘备手臂,语带哽咽:“兄长!鲁达,徐宁,杨志三位哥哥,都被林教头赚去了,如今音讯全无!此战全靠兄长了!”
他身后李忠搓着手上前,面有愧色:“哥哥,小弟本事低微,此番…唉,全仗哥哥做主!”
刘备反手握住周通的手,温言道:“兄弟宽心。梁山上下同气连枝,此战,必叫林教头还我一个囫囵的周通兄弟。”
众好汉振臂高呼,随着刘备朝后山奔袭,直面这注定“惨烈”的一战。
方至山寨小道,忽听一阵童声脆响。
只见以几个头领家的小儿女为首,带着一群半大娃娃,手持木刀木枪,在小路中间摆开阵势,脆生生喊道:“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红包来!”
这时,杜迁宋万应声出列,面目坚毅:“哥哥!我二人愿领三阮兄弟,饮马川三位豪杰为前部先锋,必破此阵!”
刘备会意,肃然点头:“有劳二位兄弟!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得令!”
杜迁宋万相视一笑,大手一挥,身后喽啰抬出几箩筐物事,笑道:“娃娃们,接喜喽!”
说罢,抓起大把用红纸包着的铜钱,糖果,蜜饯,天女散花般抛向空中。
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什么阵型都忘了,只顾着弯腰争抢,阵型大乱。
时迁立刻飞报:“禀哥哥,敌军前阵已溃!”
刘备强忍笑意,振臂高呼:“好!众兄弟,随我冲阵!”
周通趁此机会,在吕方郭盛两位小将的左右护卫下,狼狈又欢喜地冲破这道防线。
行至通往新房的险要路段,周通松了口气:“有惊无险。看来林教头终究留情了。”
刘备却指了指两旁茂密的树林,摇头道:“贤弟莫要大意。若在此设伏,我等岂不危矣?”
话音未落,忽听得两边林中梆子声响,杀声骤起!
左边墙头跃出青面兽杨志,右边跳出金枪手徐宁,日光下更显威严。
二人各持一挂点燃的鞭炮,噼啪作响间硝烟弥漫,封住去路。
周通顿时傻眼,刘备却从容拱手,成竹在胸:“花荣贤弟,看你的了。”
花荣含笑出列,早有准备,取过两支特制箭矢,箭头并非锋镝,而是各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锦囊。
只见他猿臂轻舒,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嗖!嗖!两声,锦囊箭精准地钉在杨志,徐宁身旁的梁柱上,箭尾兀自颤动。
杨徐二人取下锦囊,捏开一看,竟是黄澄澄的金锞子,顿时眉开眼笑,将鞭炮往旁一丢,拱手让路:“新郎官好大气派!过关,过关!”
新房外,最后一道关卡。
鲁智深挺着肚皮,面前一溜排开十八只海碗,斟满了烈酒,酒气冲天。
“呔!周通小子!想接人走,先过了酒这关!洒家也不欺你,你找人来代饮也成!”
武松朗笑一声,越众而出:“师兄,这等美事,岂能少了我武二?”
说罢,与鲁智深碗碰碗,仰头痛饮。
两人皆是海量,最终武松以多饮半碗胜出,面不改色。
鲁智深亦竖起大拇指:“哈哈,爽利!这关算你过了!痛快!”
守在内门的林冲终于上前,凝视周通:“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可能护她一世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周通指天立誓:“林冲哥哥在上!俺周通对天起誓,周通此生,绝不负梁山,绝不负锦儿!”
林冲脸上冰霜尽去,重重一拍其肩:“好!记住你今日之言!”
新房内外,顿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只见李逵扎着两个朝天髻,在张贞娘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背着凤冠霞帔的锦儿出来。
他黑脸上满是庄重,步子迈得极稳,口中还念念有词:“妹子莫怕,铁牛哥稳当着哩!”
在旁的花玲看得眼圈泛红,喃喃道:“若他日…也有人这般待我…”
史进闻言,用手肘一捅身旁的吕方,低声道:“兄弟,学着点!”
吕方愣头愣脑,大声道:“花玲妹子,你放心!我吕方也定不负梁山…哎呦!”
话未说完,便被看不下去的郭盛踩了一脚。
花玲气得一跺脚,扭过头去:“谁要你负梁山了!呆子!”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
拜堂成亲时,新人在刘备与张教头面前行三拜大礼。
周通与锦儿一身大红吉服,在众人的哄笑与祝福中,手捧喜茶。
周通先行奉茶,动情道:“周通多谢哥哥大恩!若非哥哥成全,俺…俺怎得有今日!”
他如今早已非昔日桃花山下那莽撞汉子,言行间多了份沉甸甸的踏实。
刘备含笑接过,一饮而尽,转头对身旁满面红光的张教头低声道:“张叔,如何?我这兄弟,可是脱胎换骨了?”
张教头看着面前这对新人,眼中满是欣慰,抚须笑道:“贤侄法眼无差。此子确已洗心革面,勤勉务实,将锦儿托付于他,老朽此生无憾矣!”
他接过锦儿奉上的茶,小女早已面泛红霞,羞怯中满溢着幸福。
原来,刘备始终记得当初对周通的说媒之诺。
见他确实改变良多,便记起张教头正为锦儿终身大事操心,暗中让娘子问过锦儿心意,才从中牵线。
两人一见,情投意合,方成就了这段良缘。
“好!好!”
刘备见张教头如此满意,心中亦是畅快,对一对新人温言道:“往后便是一家人,需互敬互爱,同心协力。”
满堂宾客见礼成,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周通这个曾经只知强娶的莽汉,在众人祝福中,与锦儿一同,对着刘备与张教头推金山,倒玉柱,深深拜下。
贺礼纷呈,各显神通。
阮氏三雄抬着一条三尺长的金色大鲤鱼,鱼鳞在灯下闪闪发光:“俺们水里讨生活的,就送个金鳞化龙,富贵年年!”
解珍解宝兄弟吭哧吭哧扛来一头被红绸缚住嘴的黑熊,往地上一放,豪气道:“山里货,给兄弟们添个菜,助助兴!”
朱富捧着一个锦盒,溜到周通身边,挤眉弄眼:“兄弟,这盒宝贝是单独给你的,固本培元,婚后……保重身体啊!”
周通哭笑不得,忙塞进怀里。
武大郎随着朱富上山,端着热腾腾的炊饼,憨厚笑道:“没啥好东西,连夜赶了些喜饼,大家沾沾喜气!”
项充李衮一声呼哨,舞动团牌,只见寒光连闪。
数十把飞刀将大幅红绸牢牢钉在洞房梁上,赫然拼成一个巨大的囍字,技惊四座。
朱武,公孙胜,萧让等人,则出些文雅的谜题,对联难为新郎。
周通抓耳挠腮,还是锦儿在盖头下轻声提醒,才勉强过关。
连最是沉默的杨志,也被鲁智深,武松等人起哄推到场中
他推辞不过,红着脸用关西腔低声哼了一段苍凉的家乡小调。
虽不悦耳,却情真意切,赢得满堂喝彩。
刘备起身举杯,声音温润,传遍全场:“今日,既嫁吾妹,亦聚吾心!愿我梁山,自此往后,非止是聚义之厅,更是团圆之家!满饮此杯!”
“干!”
欢宴直至深夜,明月清辉洒遍山寨,处处洋溢着温情。
武松与兄长武大郎坐在一角,低声叙话,脸上是难得的放松与温情。
李衮正虚心向林冲请教枪法诀窍,林冲毫无保留,耐心比划讲解。
花荣看着与吕方郭盛笑闹作一团的妹妹花玲,自饮一杯,心中块垒渐消。
时迁在席间穿梭,身影飘忽。
时而将朱仝的酒杯变到雷横头上,时而又从李逵的碗里偷走一块肥肉,引得众人追打笑骂。
整个梁山泊都沉浸在一片来之不易的圆满喜庆,气氛热烈。
就在这片祥和之中,秦明笑容微滞,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目光瞥向青州方向。
恰在此时,身旁的妻子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柔声唤了句:“官人。”
他才猛然回神,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眼底的痛楚却如何也掩不住。
秦明携妻儿来到刘备面前,虎目含泪:“哥哥!昔日秦明只知冲锋陷阵,浑噩度日。直至上了梁山,方知何为家,何为兄弟!此恩没齿难忘!”
说罢,他举碗欲敬。
刘备亦举杯,温言安抚道:“兄弟言重了,此间本是……”
话音未落,只见杨林疾步而来,先向新郎官道贺,随即俯身在刘备耳边低语数句。
刘备听罢面色沉静,将酒缓缓泼洒于地,转身按住秦明手臂,声音清晰传遍全场。
“兄弟,你的仇,为兄不敢忘。梁山的公义,必将用敌人的血来偿还。待秋粮入库,我梁山便兵发青州,踏平慕容府,为你讨还公道!”
秦明浑身剧震,双目瞬间赤红如血,喉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
这个性烈如火的汉子再难自抑,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竟哽咽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