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借着夜色掩护,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入李家庄。
厢房里弥漫着金疮药的涩味,烛火摇曳不定。
他见到石秀斜倚在榻,略显委顿, 心头不由一紧。
原本精悍的面孔因失血而灰白,左耳处裹着厚厚纱布,边缘仍有暗红血迹渗出。
可石秀仍强撑着精神,目光灼灼如昔。
时迁素来嬉笑的嘴角不自觉敛起,声音发紧:“石秀兄弟,你这…是何苦啊!”
石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张羊皮地图。
那羊皮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用炭条细致勾勒出盘陀路的蜿蜒走向,一清二楚。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痛楚道:“时迁哥哥,盘陀路虽险,尚可图之。但后山尚有轰天雷凌振布设的炮营,万不可贸然冲阵。”
时迁接过这张沉甸甸的血图,只觉掌心滚烫。
他重重点头,将地图贴身藏好:“兄弟放心,时迁拼着性命不要,话必带到,图必交至!”
言罢,身形一晃,如青烟般消失在浓稠夜色里,连夜飞报梁山。
聚义厅内,当那份血迹斑斑的地图在长案上徐徐展开,众头领无不震撼动容。
朱武沉吟片刻:“哥哥,石秀兄弟以命相搏,此诚天赐良机。观李家庄态度,若能与李应结为奥援,破祝家庄指日可待……”
刘备却凝视着羊皮上一片片暗红,目光渐坚:“石秀兄弟以血肉开路,我若安居山寨,空谈良机,岂不寒了天下豪杰投效之心?”
他霍然起身,声震厅堂:“我意已决,亲赴独龙岗!此行一为抚慰壮士,石秀之伤,我需亲往。二为联结盟友,李应之心,我需亲定。三为亲察敌情,破敌之策,需了然于胸!”
聚义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武松第一个站出:“哥哥乃梁山根本,岂可轻涉险地?俺愿代哥哥走这一趟!”
林冲也跟着相劝:“独龙岗龙潭虎穴,哥哥三思。”
此时,静立角落的安道全忽然越众而出,含笑拱手。
“诸位头领莫急,此事易耳。在下不才,颇通易容之术。只需略施小术,改换形貌,掩去英气,保管无人能识。”
刘备看向安道全,郑重一礼:“如此,全仗先生妙手。”
安道全当即取出一盒特制的药膏,在刘备脸上揉捏半晌,又用细笔蘸了颜料,在眼角勾勒数笔。
次日清晨,独龙岗地界晨雾未散。
只见一名身着青布长衫,面容略显蜡黄的文弱账房先生,带着一个面色苍白,不时掩口轻咳的病弱青年,出现在三岔路口。
经过安道全妙手,刘备眉宇间少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文气。
武松则用药物暂时敛去一身彪悍之气,除去金印,扮作染病的弟弟。
为策万全,在朱武安排下,花荣等人远远缀在外围策应,时迁则如影随形,暗中相随。
二人行至路口一家茶棚歇脚。
此处是三庄势力交汇之处,鱼龙混杂。
刘备刻意拣了个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低调观察。
但见几名祝家庄客占据最好位置,呼喝店家,言语粗鄙,茶钱给得不足,店家却唯唯诺诺,不敢讨要。
另一边,几个扈家庄客安静喝茶,按价付钱,对店家态度平和,而李家庄客则匆匆喝完便走,不多言语,显得格外谨慎。
这时,一位老农不慎将水洒在一名祝家庄客身上,立刻遭其推搡辱骂。
刘备对武松使了个眼色,武松假意咳嗽,手一抖,一粒碎银便不小心滚落到老农脚边。
老农一愣,随即会意,赶紧捡起银子赔给那庄客,连声道歉,方才息事宁人。
那祝家庄客骂骂咧咧收了钱,贪婪的目光却在刘备和武松身上打了个转,才悻悻离去。
在老农千恩万谢下,刘备二人离了茶棚。
刘备特意选择了通往扈家庄的小路,方才见闻,让他判断扈家庄风气最佳,最易融入。
“看来,祝家暴而扈家整,李家慎。欲破祝家庄,必先争取李应之中立,再结好扈家,分化三庄之盟。”
谁曾想,行至林木茂密处,早先茶棚那伙祝家庄客竟追来,约七八人,手持棍棒,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者嚣张喝道:“呔!那酸丁和病鬼,识相的就把钱财留下!”
刘备与武松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正要出手略施惩戒,忽闻一声清脆娇叱破空而来!
“祝家的狗,敢到我扈家地界撒野!”
但见林间小径尽头,一骑如火,卷起尘土,疾驰而至!
马上一位女将,怎生模样?
蝉鬓金钗双压,凤鞋宝镫斜踏,连环铠甲衬红纱,绣带柳腰端跨。
她策马冲入战团,双刀出鞘如两道匹练寒光,马蹄未停,刀光已至!
正是那一丈青扈三娘!
原来她每日此时都会在此巡查边界,防备祝家滋扰。
刘备立刻按下蠢蠢欲动的武松,低声道:“藏拙!”
自己则当即拔剑周旋,剑法只示人以稳健,似文士练过几天防身术,在几名庄客围攻下,顿时险象环生。
扈三娘见状,柳眉倒竖,日月双刀如红云卷地。
她刀法轻灵狠辣,左刀甫出,如燕子抄水般格开朴刀,削断敌腕,右刀随之而至。
双刀随即交错,绞住一把长枪,发力一拧!那庄客只觉虎口崩裂,长枪已然脱手。
刀光闪过,不过三五回合,那几个祝家庄客便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地逃了。
刘备执礼甚恭,真诚感激:“久闻独龙岗扈三娘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方知传言尚不及姑娘英姿之万一!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的感谢纯粹而真挚,目光中的欣赏让惯被男子或轻视或垂涎的扈三娘一怔。
她心头微动,第一次感受到被平等尊重的滋味,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当即收刀回鞘,爽朗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遭祝家刁难?”
刘备自称游学账房刘玄,指着武松道:“这是舍弟刘松,自幼体弱,本欲前往沧州投亲,奈何盘缠用尽,亲人亦不知所踪,弟弟又染了风寒,唉……”
言至于此,武松适时虚弱咳嗽。
刘备赶紧在背后轻拍,实则暗暗示意他装得像些。
武松只得咳得撕心裂肺,满脸憋得通红,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模样。
扈三娘见这书生言辞恳切,其弟又病弱不堪,心生怜悯。
更兼其遇事沉稳,不似寻常文人那般惊慌失措,倒让她平添一分欣赏。
“原来如此!我扈家庄尚有闲置房舍,刘先生若不嫌弃,可带令弟暂住几日,调养身体,再做打算。”
刘备面露惊喜:“这……这如何使得?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哎!”
扈三娘摆手打断,尽显豪爽:“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我扈家庄虽比不得大地方,一顿饭,一间房还供得起!”
刘备感激涕零,深深一揖:“姑娘大恩,刘玄没齿难忘!”
武松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心中暗叹:“想我武二郎,平生只晓拳脚说话,今日却要做这戏文里的勾当!”
他下意识想挺直腰板,立刻被刘备在背后借着搀扶,狠狠拧了一把。
武松吃痛,咳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扈三娘看着这对落难兄弟,那双明澈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刘玄遇险不慌,拔剑架势有模有样,倒是有几分胆色,就是……
他那病弱弟弟,看上去也未免过于魁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