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北方军事重镇,城墙高厚,守备森严。
然而刘备这一行人此番前来,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或许是天公作美,连日风雪掩盖了行踪,又或是高俅的怒火尚未蔓延至此。
众人与徐宁娘子成功汇合后,立即护送伤势渐重的汤隆,前往城中颇有名气的安仁堂。
医馆内药香弥漫,一位须发花白,目光澄澈的老者正在捣药,正是李大夫。
他见汤隆伤势,非但不怕,反而啧啧称奇,立刻着手治疗。
手法沉稳,全然不问这伤从何而来,只专注于伤势本身,尽显仁心仁术。
汤隆需留在医馆静养些时日。
趁此机会,刘备也有机会亲眼看一看这大宋北疆的府治。
昔日他织席贩履,便知民间疾苦,后转战天下,更明察访之重。
梁山泊八百里水洼虽险,终非久踞之地。
若要成就大事,岂能困守一隅,学那井底之蛙?
刘备漫步在大名府,虽繁华不及东京,却自有一番肃穆气象。
正思忖间,忽听前方巷口传来一阵压抑的悲泣与慌乱呼声。
刘备循声望去,只见一间颇为清雅却略显萧索的院落前,一位布衣青年正试图将一老妪背起。
老妪面色蜡黄,呼吸急促,已是半昏厥状态。
那青年虽神色焦急,动作却稳而不乱,眉宇间自有一般沉静气度,只是此刻也被忧色笼罩。
“这位兄台,老夫人可是急症?”
刘备快步上前,语气关切真诚,他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最见不得老弱妇孺受难。
青年闻声抬头,见刘备虽衣着普通,但气度雍容,目光温润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后跟着一人以布巾半蒙面,却掩不住那股历经沙场的凛冽气息,心下微奇。
只是救母心切,他也顾不得许多。
“正是!家母旧疾突发,气息难续,正欲赶往东街安仁堂寻李大夫!”
“此去尚有数里之遥,风雪交加,老夫人如此状况,如何经得起颠簸?”
刘备一看便知情形危急,不敢怠慢,立刻让林冲就近寻来一辆马车。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老妪安置上车。
青年见状,感激不已,连连拱手。
“多谢先生援手!在下许贯忠,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刘备为免节外生枝,并未直言名讳,只道:“许兄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就此,一行人匆匆赶至安仁堂。
幸得及时,李大夫医术精湛,几针下去,又开了方剂,老妪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李大夫显然认得许贯忠,擦了擦汗,颇为遗憾。
“老太太是陈年痼疾,老夫这般施为,也只能暂缓一时。想要根治,非得以精妙手法疏通经络,调和五脏不可。据我所知,唯有建康府的神医安道全或有此能。可惜…山高路远,难啊!”
徐宁娘子贤良淑德,主动在一旁帮忙照料老人。
刘备又默不作声付了诊金药费。
期间林冲因忙碌,不慎微微扯动头巾,露出了脸颊边缘的金印。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许贯忠默默看在眼里。
他虽隐居于此,但眼光极准。
这位先生行事磊落,仁厚慷慨,气度非凡。
随行之人虽遮掩面容,明显是军旅出身且身负案底。
迭配沧州嘛?
许贯忠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感佩之情却更深了。
待老母情况稳定,刘备和林冲帮忙将许母送回家中安置。
许贯忠坚持邀请两人在草堂稍歇,奉上清茶以表谢意。
刘备正欲结交此地人物,探查风土人情,便也从善如流。
草堂之内,陈设简单却洁净。
两杯粗茶热气袅袅,窗外北风呼啸,更衬得屋内一份难得的宁静。
许贯忠郑重一礼。
“先生援手之恩,贯忠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刘备摆手,神色诚恳:“倒是观许兄气度,绝非寻常乡野之人,为何隐居于此?”
许贯忠闻言,苦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更遥远的纷乱。
“先生非是外人,在下便直言了。当今天子醉心花石丹青,朝中蔡京童贯等辈窃弄威权,卖官鬻爵,盘剥百姓,无所不用其极。四方州府,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猛于虎狼。譬如这大名府,看似繁华鼎盛,实则民生多艰,百姓苦不堪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凝:“更有那远在辽东的女真,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灭辽在即,其势如虎狼,觊觎中原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可笑朝廷却文恬武嬉,醉生梦死,视若不见!贯忠一介布衣,空负些许韬略经纬之才,却无力回天,只能在此僻壤,躬耕奉养老母,苟全性命于这乱世罢了。”
言罢,一声长叹,充满了无尽的忧愤,无奈与苍凉。
刘备闻言,心中剧震!
此人身处乡野,竟对天下大势,边陲隐患洞察至此!
且剖析入木三分!真乃经天纬地之大才!
他仿佛看到了昔日与孔明对坐隆中的时光,心中激荡,不由拍案。
“许兄所言,字字珠玑,直指要害!备…王某亦深感于此!朝廷失道,奸佞当权,外虏环伺,此正是志士仁人肝脑涂地,以挽天倾之时,岂可独善其身?”
他一时激动,几乎脱口而出本名,急忙收住,但话语中的激愤与英雄之气,却已自然流露。
许贯忠眼中精光一闪,这位王先生,竟有如此胸襟抱负?姓王?
他沉吟片刻,忽而抬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先生非常人。在下近来听闻,济州管下水泊梁山,有一新任头领,亦姓王,号白衣秀士,却一改往日嫉贤妒能之态,广行仁义,约束部众,只取不义之财,周遭百姓竟颇多感念。观其言行,其志恐不在小。”
刘备目光微凝,暗赞此人消息灵通,心思缜密,眼光更是毒辣!
在旁的林冲闻言,瞬间警觉,眼中寒光一闪,低喝一声。
“阁下话多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如猎豹般扑出。
左手虚探如爪,直扣许贯忠右肩井穴,意在瞬间制住对方,以防消息走漏。
这一扑悄无声息,却快如闪电,尽显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功底。
许贯忠却似早有预料,并未硬接,而是身形微侧,于间不容发之际让过擒拿。
同时右臂一抖,衣袖拂风,竟巧妙搭上林冲手腕,顺势向外一引,欲化其力道。
林冲只觉一股柔劲传来,擒拿手竟被带偏。
他心下微惊,变招极快,化爪为掌,一记凌厉手刀切向许贯忠颈侧。
许贯忠不退反进,左步上前踏入中宫,右臂曲起,以肘尖精准格开林冲手刀。
啪的一声闷响。
两人手臂一触即分,皆感对方劲力沉实。
林冲攻势再变,双掌翻飞,如狂风骤雨般罩向许贯忠。
许贯忠则步法轻盈,或格或挡,或卸或引,竟将林冲迅疾的攻势一一化解。
他虽看似文弱,身手却异常敏捷,招式古朴大气,守得滴水不漏。
短短数息之间,两人在这狭小草堂内已交手十余回合。
拳掌往来间劲风四溢,却皆未动用兵刃,也未曾碰倒室内一桌一椅。
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在极致凶险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克制。
刘备看得分明,这许贯忠竟能在林冲骤然发难下从容应对。
虽看似守多攻少,却丝毫不乱。
其身法,眼力,反应,无不是一流高手风范,竟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知遇如此奇人,再遮掩反倒落了下乘。
刘备朗声一笑,喝道:“贤弟,住手。许兄并无恶意。”
林冲闻声,立即收势后撤,护在刘备身前。
但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许贯忠,但眼中已多了几分讶异与钦佩。
刘备深吸一口气,目光坦荡地看向许贯忠。
许兄慧眼如炬。实不相瞒,某便是梁山王伦。
许贯忠也从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气息平稳,仿佛方才只是随意活动了下筋骨。
“果然是王头领。失敬。只是……”
他目光灼灼,重新审视着刘备,开口便直指本心。
“贯忠着实好奇,头领近来的改变,可谓判若两人。不知其中缘由,可否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