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仙山,紫虚观。
云海翻腾,仙鹤清唳,此地终年灵气氤氲,不似人间。
只见一座道观隐于云雾深处,檐角如飞,仿佛随时都要破空而去。
公孙胜按下云头,落在观前青石阶上,急匆匆来到师尊静修的丹殿外。
他整了整衣冠,躬身拜倒:“不肖弟子公孙胜,恳请师尊相见!”
房门无声自开。
殿内蒲团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闭目盘坐,周身气息与整个二仙山浑然一体,正是罗真人。
他未曾睁眼,却已洞悉一切,缓缓开口:“一清,你匆匆而来,心绪不宁,可是为那梁山泊之事?”
公孙胜虔诚叩首,口中急道:“师尊明鉴!弟子如今辅佐之人,乃是那白衣秀士王伦,如今芒砀山樊瑞携太平要术来犯,其法术诡异,弟子恐……”
“痴儿。”
罗真人终于睁开双眼,那目光清澈如孩童,又深邃如星空,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
“汝所辅之人,其魂姓刘,其魄承汉,又何来王姓之说?”
“姓刘?!”
公孙胜闻言,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脸上尽是茫然与惊骇:“师尊,此言何意?!”
罗真人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莫测高深:“天机不可尽泄。你只需知晓,异数已生,天命已变。”
他袖袍轻轻一拂,继续道:“那一百零八魔星聚义,本是上界注定的一场劫数。然今日,劫中孕育生机。汝之使命,亦随之而变。不当再拘泥于辅佐何人,而当助其收服群星,重整乾坤,使魔性归顺,煞气消弭,化为一支护佑生民的王道之师!”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公孙胜心神中回荡,让他瞬间明悟了许多此前不解之事。
公孙胜深深叩首:“弟子,明白了!”
“嗯。”
罗真人颔首,指尖一点清光飞出,没入公孙胜眉心。
“今传你《五雷天罡正法》,望你善用此术。切记,吾法非同小可,切不可恃强凌弱,逆天行事。汝之五雷,当只为汉昭…嗯,当只为梁山荡涤污浊,廓清寰宇。”
“弟子谨遵法旨!”
那声似是而非的汉昭二字,让公孙胜心中又是一动,却不敢多问,谨记师尊教诲。
……
梁山泊前,战场形势已彻底逆转。
刘备亲率援军加入战团,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力军的冲锋,配合林冲鲁智深这等万人敌的猛将,瞬间逼得芒砀山军节节败退,随即溃败。
原本在妖风助威下悍勇无比的滚刀营,先是被徐宁钩镰枪所阻,又被杨志史进等猛将死死缠住,早已损失惨重。
此刻再遭雷霆一击,阵型顷刻间土崩瓦解,士卒如割麦般倒下。
樊瑞站在高坡上,眼睁睁看着身边追随他起事的子弟兵一个个倒下,那被他寄予厚望的五百滚刀营,如今已十不存一。
项充与李衮,他倚为臂膀的兄弟,此刻也在林冲与鲁智深的攻势下败象已露。
曾经浩浩荡荡的万人大军,如今只剩下零星抵抗。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绝望和不甘疯狂啃噬着樊瑞的内心,巨大的挫败感让他浑身颤抖,双目瞬间布满血丝。
“不!我不信!不该是这样!如果这便是天数,那我便逆天而行!”
樊瑞踉跄后退,脸上浮现出癫狂之色,原本尚存的一丝理智被彻底淹没。
他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位同样喊着苍天已死的大贤良师,在穷途末路时的疯狂。
“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这世道逼我的!”
樊瑞猛地举起手中法旗,不再祈求风沙,而是将残存的法力与自身精血,连同战场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一同点燃!
他要效仿张角晚年,行那逆天禁术,献祭自身,强行驱使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所有芒砀山部众的亡魂!
“以我精血,祭汝亡魂!黄天在上,借我神力!”
刹那间,阴风惨惨。
这些亡魂带着战死的怨恨,更多的是对身后的家人,故乡的无尽眷恋。
此刻都被这邪法强行汇聚,化作道道扭曲的黑气,就要扑向梁山!
“樊瑞!尔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叱喝破空而来,如同九天仙音,涤荡妖氛!
众人抬头,只见一只仙鹤翩然掠至,鹤背之上,公孙胜道袍飘飘,面沉如水。
“你窃取大贤良师济世遗泽,却行此鬼蜮之事,玷污黄天之名!张角在天之灵,亦要为你蒙羞!”
他剑指下方状若疯魔的樊瑞,字字诛心:“汝法术根源,本是济世之学,尔却用以遂私欲,已堕魔道!今日,贫道便代天公将军,正汝之法!”
言罢,公孙胜手掐雷诀,口诵真言:“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百万,搜捉邪精,敕!”
轰咔一声!刹那间,只见一道煌煌如柱,至阳至正的雷光,自九天垂落!
雷光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在半空中骤然散开,化作漫天蕴含着生机的甘霖,飘飘洒洒,覆盖了整个血腥的战场。
雷光过处,那些充满怨愤的兵魂,脸上的狰狞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
它们的身影在金色的光雨中逐渐淡化,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狂风止息,黑雾溃散。
樊瑞拼尽一切凝聚的怨力,在这堂堂正正的玄门至高雷法之下,如同冰雪遇上烈阳,瞬间消融,荡然无存!
天地间,只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证明着方才那场惨烈的大战。
法术被破,法力反噬,樊瑞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金纸。
他不惜性命,赌上一切的依仗,在真正的玄门正法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刘备在林冲鲁智深等人的护卫下,穿过渐渐平息的战场,走到前方。
阳光拨开云雾,恰好洒落在他身上,那身染血的烂银铠反射着一抹温暖的光辉。
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最终落在瘫倒的樊瑞身上,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审视,却独独没有胜者的倨傲。
樊瑞挣扎着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一步步走来的身影,又望向远处那些瑟瑟发抖的芒砀山老弱妇孺。
他眼中最后一丝戾气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灰败与哀求。
樊瑞用尽最后力气,匍匐在地,嘶声道:“王……王首领……罪魁祸首……是我樊瑞一人……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求求你……放过那些跟随我的无辜百姓……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此刻,不再是那个妄图逆天的混世魔王,只是一个穷途末路,却仍记得为追随者求一线生机的可怜人。
可恨,亦可悲。
刘备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同为玄门之人的公孙胜。
公孙胜则悄然对着刘备微微摇头:“哥哥,玄门之法,已尽于此。人间之事,当由人主决断。方才若非他妄召阴魂,贫道亦不能出手。人间事,终须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