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铁锈气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苏清欢蜷缩在废弃防洪蓄水池的角落,如同受伤的野兽,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裂痛和全身冰冷的湿寒。额角的伤口再次渗血,混合着河水,在脸颊上留下粘腻冰冷的痕迹。
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不断试图将她拖入昏迷的深渊。但脑海中那条破译出的信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残存的意识,带来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渴望的颤栗。
“幸存者,警惕‘净化’伪旗。‘巢穴’并非终结。‘雏鸟’渴求归巢。坐标:旧港区7号仓库,顶层钟楼,子夜。”
“净化”伪旗?难道“净化协议”本身也是一个陷阱?一个更大的阴谋?“巢穴”并非终结?“秃鹫”的网络真的未被彻底摧毁?“雏鸟”……渴求归巢……
这两个字像是最尖锐的钩子,死死钩住了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一丝荒谬绝伦、却无法扑灭的微弱希望。
顾景深……他真的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吗?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中?这信息是真相的启示,还是敌人精心编织的、针对她最后软骨的致命陷阱?
理性告诉她,后者可能性更大。但情感深处,那被无数背叛和牺牲碾碎成粉末的、对最后一丝温暖的渴望,却疯狂地滋长,压过了所有警告。
她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挣扎着坐起,她检查着所剩无几的物资。止痛药已经用完,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隐隐发炎,左腿的固定夹板松动,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手机电量告急,通讯器沉默如铁。“旅鸫”的援助遥不可及,甚至其立场也愈发模糊。
真正的孤身一人,弹尽粮绝。
她撕下相对干燥的里衬衣角,重新包扎了额角和身上几处裂开的伤口,用找到的锈蚀铁片和碎布条勉强加固了腿上的夹板。每一下动作都让她冷汗淋漓,牙关紧咬。
时间不多了。子夜将至。
她拖着残躯,沿着黑暗的地下管道,向着旧港区的方向艰难跋涉。路程漫长而痛苦,【洞察术】和【危机预感】如同严重损坏的仪器,只能提供断续且模糊的警示,让她无法准确判断前方的危险。她只能依靠最本能的谨慎和一点点运气,躲避着夜间巡逻的零星警力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眼线。
旧港区比她想象的更加破败荒凉。巨大的废弃仓库如同巨兽的尸骸, silent 地矗立在月光下,破碎的窗户如同黑洞洞的眼窝。海风带着咸腥和腐败的气息呼啸而过,吹动着地上的废纸和塑料,发出窸窣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7号仓库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墙皮剥落,锈蚀的钢架裸露在外,顶部的钟楼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指向苍穹的、枯萎的手指。
【危机预感】在此刻发出了持续而明确的低频警报!这里有危险!极度危险!
但苏清欢的脚步没有停顿。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死死锁定钟楼的方位。
她绕到仓库背面,找到一处锈蚀的消防梯,试了试,还算牢固。攀爬的过程如同酷刑,手臂因无力而颤抖,伤腿每一次抬起都让她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依靠着顽强的意志,一点一点向上挪动。
终于,她爬到了屋顶,匍匐在冰冷的、布满砾石的沥青层面上,剧烈地喘息着。钟楼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一扇虚掩着的、腐朽的木门。
子夜时分到了。
四周死寂,只有风声。
她握紧了手中磨尖的螺丝刀,缓缓靠近木门,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身体紧绷,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袭击!
门内,空无一人。
只有尘埃在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下飞舞。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机械零件和杂物。中央,放着一台老旧的、带着静电屏幕的便携式通讯终端,屏幕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上面跳动着一行字:
“你来了。”
苏清欢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阴影角落。【洞察术】疯狂运转,却捕捉不到任何生命体征或隐藏的电子信号。只有那台机器。
是远程通讯。
她缓缓靠近终端,屏幕上的字迹发生了变化: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 ‘净化协议’确实重创了‘主巢’(秃鹫),但未能彻底清除。它的一部分核心意识碎片……逃逸了。并通过某些预先设置的‘安全屋’节点,试图重组。‘鹰’和‘牧羊人’的某些行动,无意中成为了它复苏的催化剂。”
“所谓‘改革派’的胜利,部分真实,部分是其刻意营造的假象,用以争取时间,并清除内部不稳定因素。他们并不知道‘主巢’残片的存在,或者说,不愿相信。”
苏清欢心脏狂跳。所以,“净化”并未完全成功?!
“那……‘雏鸟’呢?”她嘶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干涩无比。
屏幕沉默了片刻,字迹再次变化,速度似乎慢了一些:
“顾景深……他的生物体征在爆炸中确实终止了。但是,‘渡鸦之瞳’密钥……以及他最后接触的、超载的服务器核心……产生了无法预料的……交互。加上‘主巢’残片的能量辐射……一种奇特的……意识残留现象……发生了。”
字迹变得有些模糊,夹杂着细微的噪点。
“你可以理解为……一段高度加密的、承载了他部分人格和执念的……数据幽灵……被困在了‘主巢’残片试图重建的局部网络边缘。他……‘它’……在挣扎,试图传递信息,但也可能……正在被同化。”
苏清欢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意识残留?数据幽灵?!这……这怎么可能?!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她厉声质问,无法相信这匪夷所思的说法。
屏幕剧烈闪烁了几下,字迹变得断断续续:
“我是……一个早已该死的人……一个见证了‘普罗米修斯’从诞生到失控……却无力阻止的……幽灵……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证据……在钟楼东南角……地板下……有顾擎苍……和苏明远……留下的……最后的研究日志备份……他们……早已察觉……‘意识上传’的……可怕本质……和……‘秃鹫’的……疯狂……”
字迹越来越淡,噪点越来越多。
“找到它……揭露它……‘主巢’残片……和它的新合作者……‘鸮’……正在试图……利用‘雏鸟’的残留……和那些活体样本……完成……最终的……融合……”
“小心……‘旅鸫’……他……并非……完全……”
屏幕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所有信号!仿佛从未启动过。
几乎在屏幕熄灭的同时!
咻!咻!咻!
数颗子弹无声地穿透钟楼的木质墙壁,打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消音狙击!
苏清欢反应极快,猛地扑倒在地,翻滚到一堆废弃机器后面!子弹啾啾地追着她的轨迹,打得碎屑纷飞!
有埋伏!而且对方早就知道她会来!那个“守墓人”的信息,既是提示,也是诱饵!
【危机预感】疯狂尖啸!不止一个狙击手!包围圈正在收缩!
她顾不上思考那骇人听闻的信息真假,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撞开另一侧的窗户,不顾一切地跳了出去!
身体砸在倾斜的屋顶上,剧烈翻滚,伤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剧痛几乎让她晕厥!她死死咬着牙,用手臂疯狂扒拉着瓦片,减缓下坠的趋势,最终重重摔在仓库主屋顶的边缘,差点直接坠落!
枪声引来了注意!下方仓库区域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喊声!更多的人被惊动了!
她挣扎着爬起,拖着几乎彻底废掉的左腿,沿着屋顶向另一端狂奔!子弹不断打在身边,溅起一串串火星!
必须找到那个证据!东南角!
她凭借记忆和【洞察术】残存的方位感,扑向钟楼在主屋顶的投影东南区域!那里有一块看起来略微不同的金属盖板!
她用螺丝刀疯狂撬动盖板边缘!子弹在她头顶呼啸!下面的人正在试图通过天窗爬上来!
盖板被撬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隐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密封的、老旧的军用防水箱!
她一把抓起箱子,抱在怀里!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数个身影已经从四周的天窗爬上了屋顶,枪口冷冷地指向她!包围圈合拢!退路已断!
这些人穿着混杂的服装,但动作专业,眼神冰冷麻木,颈部皮肤下有细微的蠕动——是“鸮”的人!还有被感染同化的子体!
为首的一人,缓缓走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笑容,看着苏清欢怀中的箱子,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谢谢你的导游,苏小姐。现在,把东西交出来,或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苏清欢背靠着屋顶边缘的矮墙,大口喘息着,鲜血从额角和腿部不断涌出,染红了怀中的箱子。绝境。真正的绝境。
她看着眼前这些非人的存在,又想起“守墓人”那匪夷所思的话。
顾景深……可能以某种形式还存在……被困住……正在被同化……
巨大的绝望和一丝疯狂的执念在她眼中燃烧。
她死死抱住箱子,目光扫过逐渐逼近的敌人,又看向脚下数十米高的虚空。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怪异、并非来自任何枪械的、低沉的能量嗡鸣声突然从仓库下方传来!紧接着,整个仓库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然后彻底熄灭!包括敌人身上的战术手电!
瞬间,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提供着极其微弱的照明!
敌人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Emp?!不对!”
“是网络干扰!某种强干扰!”
机会!
苏清欢没有丝毫犹豫,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黑暗,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怀中的箱子向着远处另一个屋顶奋力抛了出去!同时自己向着反方向,纵身跃下屋顶!
她不是求死,而是瞄准了下层一个巨大的、破损的遮阳棚!
噗嗤!
她重重砸在遮阳棚上,帆布撕裂,缓冲了部分下坠力,但依旧摔得七荤八素,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怀里的通讯器似乎也在撞击中碎裂了!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
屋顶上枪声大作!显然敌人反应过来,正在向着箱子落点的方向射击,并派人追击!
她顾不上剧痛,连滚带爬地钻入旁边一个破碎的窗户,跌入黑暗的仓库内部!
外面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爆炸声!似乎追击者遭到了第三方力量的拦截?!
是“守墓人”的援手?还是另一股势力?!
她不敢停留,在巨大的、堆满货物的仓库内部黑暗中拼命爬行,寻找着任何可以藏身或逃离的缝隙。
最终,她躲进了一个大型集装箱的缝隙深处,用破烂的帆布盖住自己,屏住呼吸,瑟瑟发抖。
外面的交火声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然后骤然停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赢了?箱子被谁得到了?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暂时又侥幸活了下来,但伤势极重,几乎动弹不得。
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她蜷缩着,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冰冷。
那个关于顾景深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信息,却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无尽的痛苦和一丝无法磨灭的、病态的微光。
“雏鸟”……渴求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