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的记忆,跌落回第一次拿起网球拍,与真田羽叶初识的那一天。
神奈川的真田、幸村以及柳家比邻而居,往上数三代都是莫逆之交,家族中的小孩经常相互串门。
真田羽叶一家来探亲那天,他和柳莲二相约去找真田弦一郎,却被告知弦一郎在他伯公真田宗藏家学习书法。
两人打定主意,非得去找他不可,因为他们有一件大事,要当面跟小伙伴说清楚。
找到真田弦一郎后,他便郑重宣布,“市区在举办网球比赛,儿童组前三名的奖励分别是五万日元,掌上游戏机和蛋糕店的优惠劵。我们三个一起参加吧。”
他没有多说,真田弦一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包揽前三吗?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两个建设性问题,“你们说的比赛我也听到过,可是我们不会打网球啊,而且它规定的儿童组是六到八岁,我们今年才五岁。”
“不会打就去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年龄的话,只差一岁,只要我们不说,裁判也不会发现。”他微微一笑,看向柳莲二。
柳莲二眯着眼睛,“精市说的对,不会就去学,另外,我们还有几个优势。”
“首先,精市联系好了网球教练,我也咨询过专业人士做好了训练方案,比赛是在三个月后开始,在这段时间内,我们一起训练还可以相互监督。”
“其次,我们三个的运动神经都很好,学起来比较好上手;再次,运动是相通的,我们跟着真田爷爷修炼剑道,打下了一定的身体基础。”
“更何况——”柳莲二露出神秘的笑,掏出一个本子。
幸村精市和柳莲二一起商量了前面三点,这个本子的出现是他没想到的。
他和真田弦一郎一齐看向他。
柳莲二缓缓翻开本子,“这里面记录了已经报名的人,以及可能会报名的人,我对他们的实力做了分析。”
“其中百分之四十的人和我们一样没学过网球;学过网球的人中,百分之七十的技术不怎么样,百分六十的人身体素质不如我们,百分之四十的人心态不稳,临场弃赛的概率有百分之三。”
“啪”,他合上本子,自信总结,“我相信,只要我们按照计划来训练,就一定没问题。”
“莲二,你真厉害。”
这就是立海大“军师”柳莲二数据网球的胚胎。
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数据的威力,品尝到了甜头。三个人凑在一起,对着本子,嘿嘿一乐。
“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执行吧。”真田弦一郎雷厉风行,他和柳莲二自然举手同意。
他们在真田弦一郎伯公家,找到一片空地,便开始练习。
幸村精市还记得握住球拍时,心中产生的那股微妙的情感,仿佛与生俱来,手中就是要拿着网球拍的。
他无比切实地感受到胸膛心跳加快的节拍,在夏日炎炎,青葱的草地上交织着梦幻的旋律。
他回望身旁的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明丽的蓝天下,他们露出雪白的牙齿,明眸闪烁,好似泛着冰凌的河水,拥有年少无畏的气势以及碎钻般的美感。
微微分神之际,他大力抽击之下,网球偏移了路线,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随后没入一座阁楼的墙角。
“我去捡球。”他丢下一句话,朝阁楼跑去。
苍翠的柏树掩映着古朴大气的阁楼,真田弦一郎曾告诉他们这是一座藏书阁。
他在绿茵沁凉的草丛间里寻得网球,正要离开,却如受到什么感应似的,下意识朝窗子里看了一眼。
书柜略显逼仄的投影下,好像有一道人影蜷缩在那儿。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搬来砖头垫脚。
原来她就是真田弦一郎说的,“东京来的妹妹真田羽叶。”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打到他的耳朵上,他不好意思地朝后仰去,差点踩空。
真田羽叶想来拉他,却只碰到了他的鼻子。
她好像很文静,不太爱说话。
松风簌簌,檐下的阳光忽明忽暗,她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庭院外闪烁银光的松柏,和自己的脸孔。
在这样的眼睛的注视下,幸村精市耳廓发烫,说自己是弦一郎的朋友。
他站在这堵外墙下与她说话。
她好像迷失在书阁中找不到出路。
“你可以翻窗出来,不要怕,我会接住你的。”他说。
他毕竟姓幸村,不方便进入真田家的书阁,就算进去了,说不准自己也找不到出口,索性这样提议。
女孩穿着传统和服,袖口上有一道金线绣着的家徽。她听到这话,眼睛都睁圆了。
大概她从未做过这般出格的事。
他以为女孩不敢,正要回去找真田弦一郎来,却听身后的人说“请等等”。
绿叶簇簇,高高的树冠洒落下飘旋的碎絮。她的衬裙像雪花片一样翻涌。
他接住了她。
已有十二年。
“对了,你刚才在笑什么?”真田羽叶问。
幸村精市没有说话,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拉开抽屉,拿了一本书出来,还没等他翻到扉页的书店印章,真田羽叶看到那本书的腰封就明白了。
她把同一书店售卖的两本一模一样的书摆在一起,哭笑不得。
本来是想送给幸村精市的,可是他自己也买了一本。
“怎么办呢?”幸村精市装作苦恼的样子。
“你必须收下。”
她玩笑说:“就算你那本已经看完了,也得把我这本再读一遍。”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应下了。
虽然不愿,但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真田羽叶还是提到了幸村精市的病情。
回到沉重的话题,幸村精市只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重来一次,像重读一本书一样。”
尽管他们都清楚,再次战胜病魔,绝非如同一本书看两遍那般简单。
他们坐在窗边赏雨,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幸村精市说:“我们就这么坐着,好傻。”
真田羽叶也觉得有点傻,笑着提议,“来点音乐怎么样?”
幸村精市说好。她问他想听什么。他说都可以。
注视着淅淅沥沥的雨,她放起了前奏曲《雨滴》。快到八度推进降d大调转升c小调的位置,她顿觉选得不好,这曲子虽然对景,但太忧郁了。
突然终止音乐,幸村精市也不问为什么,继续注视着窗外。
看到石桌下,慵懒舔毛的黄色大面包,他笑道:“桃子主任在楼下避雨。”
“什么?”
“就是那只橘猫,医院的人都这么叫它。”
“桃子主任真可爱。”真田羽叶笑起来,看着它的身形迟疑了一下,开口,“好肥。”
幸村精市笑得咳嗽起来,真田羽叶想递水给他,他摆摆手表示不用,随之聊起了一些儿时的事。
他们三个带着真田羽叶在外面吃晚饭,饭后因追逐一只橘猫,跑到郊外的桃林里迷失了方向。
天际已吐露出深蓝,真田羽叶询问时间,听到已是八点十几分,全程一直很镇定的她肉眼可见的慌张,他们一问,她才说明缘由。
她说她耽误了练琴。
桃林里,他们都笑了。
“当时弦一郎对你说这里是神奈川。你的脸色才恢复过来。我和莲二也是后来才了解到你的心情,真是抱歉。”
那是她学小提琴的第二年。
当时站在有着紫粉色霞光的天空下,真田羽叶无心欣赏美景,因为没有练琴,当时的她惴惴不安,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悬挂在枝头的桃子一样。
“辜负了美景扫了兴,我才是要抱歉。”
一桩旧事连接着另一桩旧事,像眼前连绵的雨滴。
母亲真田衡子年轻时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小提琴家。
她在音乐方面颇具天赋,但后来她嫁给清川集团的公子泽也,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
儿子清川羽一出生,她就请大师巴塔,为他制作了一把四分之四小提琴,只等在成人礼时送给他,她认定她的儿子一定会喜欢。
不遂人愿,清川羽一选择了大提琴。
后来为商讨离婚事宜回到母族,竟发现女儿真田羽叶喜欢小提琴,真田衡子透过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离婚后她搬离了清川宅,重拾音乐四处巡演。没有巡演计划的时候,则会在真田羽叶练习的时候,突然走进来,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听她拉筱崎。
真田羽叶做梦都在拉伸手指按压琴弦,唯恐不知何时来访的母亲听见她的琴音而露出失望的神色。
母亲在那次拜访中与真田宗藏产生了矛盾,此后,巡演也不曾来过神奈川。真田羽叶寒暑假回到神奈川竟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是会不停做梦,偶尔恍惚,忘记自己置身何处。
“你最近还好吗?练琴很辛苦吧。”
明明是他生病了住院检查,还关心着他人的事。
“我最近在准备小提琴比赛。”她想了想说,“退出了网球部,反倒比以前轻松一些。”
“也好,你本来就不喜欢网球。”幸村精市浮出一抹轻笑。
真田羽叶并不热衷于网球,她挥霍天赋,跑动消极。
偶尔,真田弦一郎他们苦于没有练习对手,她才会上场临时客串一把。
但自从看了一场法网男单决赛,回来就一改作风,狠下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