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镇北王母子二人正叙话未完,冯嬷嬷躬身碎步入内,低眉回禀:“太后娘娘,崔国公夫人携其养女崔锦心,殿外求见,言是入宫请安。”
太后执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那抹温煦瞬间凝成寒霜,凤眸微眯,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她?倒是好胆色。”金镶玉的护甲在光润的紫檀案几上划过一道细微的刻痕。
镇北王抬眼,与太后目光一触即明,无需多言,他长身而起,玄色蟒袍无声拂过锦毯,身影迅捷地隐入了侧殿珠帘之后。
少顷,柳云娘引着崔锦心,几乎是踉跄着踏入殿门。
两人皆是一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衫,脂粉未施,鬓发微乱。
甫一进门,未及行礼,便“扑通”一声双双跪伏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太后娘娘恕罪!臣妇(臣女)罪该万死!”
太后端坐凤座之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间一串迦南香佛珠,眼皮微抬,目光如冰锥般刺下,只吐出轻飘飘四个字:“哦?何罪?”字字千钧,压得地上母女二人脊背弯折,几乎喘不过气。
“臣……臣女……”
崔锦心抖得如风中残叶,牙齿咯咯作响,语不成句。
柳云娘余光扫过女儿,心疼不已,抢先一步叩首回话,声音强作镇定却仍带颤音:“臣妇治家不严,驭下无方,致使恶仆作祟,竟行那狸猫换太子之恶举!令亲女蒙尘,流落在外,饱尝艰辛……臣妇万死难辞其咎!”她顿了顿,气息急促,“锦心……锦心年幼懵懂,不谙世事,才被奸人蛊惑利用,做出……做出那等戕害安心的糊涂事……幸得镇北王殿下明察秋毫,雷霆手段擒获惑主元凶,洗刷了锦心冤屈……国公爷与臣妇铭感五内,日后定当备厚礼,亲至王府叩谢殿下恩德!”
殿内一片死寂,唯闻铜漏滴答。
太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柳云娘层层剥开:“哀家倒不知,你在崔国公府后院这十几年,竟是委屈了你这般‘才干’。”
明明是带着几分“怜惜”的话语,柳云娘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字字句句都如淬毒的针。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果然,下一句嘲讽便如淬冰的鞭子狠狠抽来:“这份断案如神的‘本事’,大理寺那帮酒囊饭袋,该羞煞了!”
柳云娘浑身剧震,慌忙将整个身体深深匍匐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颤声道:“臣妇惶恐!万万不敢僭越!”
心中却飞快掠过崔明砚的话,强行压下一丝惶恐。
她深知太后秉性,既已默许保她母女性命,必有其用意,不会轻易反口,此刻只需认错、示弱,将姿态放到尘埃里…
况且楚婉茹的死她知道是皇后的手笔,她的阴差阳错反而救了安心,只这一点太后就不会让她死。
只是死了的那个孩子是谁的,她已着人去查了,至于为什么明知安心的身份,还让她进国公府,她也能猜出几分。
如今宫里的孩子,七个皇子,四个公主,公主倒是好好的,皇子却是残的残,伤的伤,如今能囫囵个只有皇后的儿子,当今太子。
安心是公主威胁不到太子不假,可偏偏她是楚婉茹的女儿,七皇子一个养子,尚且落了个毁容,中毒,生死不明的下场,太后绝不允许安心重蹈覆辙。
再有,若是安心公主身份曝光,皇上必定会因为愧疚,彻查当年之事,届时她,锦心,都会不保。
也许这就是崔明砚想看到的,虽早已知道了崔明砚的无情,心却难免还是会痛。
至于崔国公府,依照崔明砚的能耐,会受波及,但绝不会垮台,因为他也只是个被夫人蒙蔽,欢天喜地迎回了假女儿的可怜人。
所以,她只能尽力让太后安心,保住她们母女的命。
太后将她的瑟缩尽收眼底,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不敢?呵,哀家原也这般想。如今看来,倒是哀家眼拙了。你岂止有胆?更兼有谋。”她微微倾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难怪啊……崔明砚对你青睐有加,十几载后院独宠一人,真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的‘佳话’。”
刻骨的讽刺扑面而来。柳云娘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嫩肉,钻心的疼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几乎是咬碎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字来:“能……能得国公爷垂怜,是臣妇……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太后嘴角那抹弧度骤然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冯嬷嬷适时奉上温热的参茶,太后接过,白玉茶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殿中,却如同利刃刮过骨膜,令人毛骨悚然。
柳云娘伏在地上的身躯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放心,”太后慢悠悠啜了一口茶,语气陡然转得意味深长,“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她放下茶盏,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柳云娘,“安心那孩子,哀家瞧着,是个命格贵重,有大福泽的……这一点,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也不是?”
柳云娘心头狂跳,忙不迭地连连叩首:“是!是!太后娘娘圣明!安心姑娘品貌贵重,福泽深厚!臣妇日后定当视如己出,倾尽所有疼她、护她!事事以她为先,绝不令她有半分委屈!定让她在国公府自在舒心,万事顺遂!”她赌咒发誓,言辞恳切。
太后静静听着,面上无喜无怒。
柳云娘的话是真是假,她毫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这份被尊严彻底碾碎后、不得不奉上的“忠心”姿态。
这样她才能出心中的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