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纸窗上摇曳,映出谢云书侧脸的轮廓,如刀刻般沉静。
他指尖夹着一支细毫笔,在《晚晴信用贷》合同背面轻轻落墨——那不是寻常墨汁,而是以蜂蜡、松烟与特制草药调和的隐显药水,遇体温或热气便会浮现字迹:一行行简明扼要的农技口诀,从曲种保存到豆麦轮作,再到三温三晾法的气候适配调整。
每一份送往北方七县的合同,都藏着一粒火种。
“小春子姐。”他低声唤道,声音几近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明日启程,带十名徒弟,分赴沧州、平阳、安陵……名义上是‘采风学艺’,去学人家腌菜酱菜的土方子。”
小春子姐立于阴影中,粗布衣裳裹身,眉眼利落如鹰。
她点头:“可您知道,这一去,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谢云书抬眸,目光如寒潭深水,“他们封市、禁术、断评,步步为营,就是要让晚晴的手艺死在这南楼一隅。可手艺若只属于一个人,便永远翻不了天。唯有让它落地生根,长进千家万户的灶台泥缸里,才真正杀不死。”
他的指节轻叩桌面,节奏缓慢而坚定:“告诉那些农会的人——签了这信用贷,不仅是借钱,更是入盟。往后收成如何,不看天,也不看官,看的是他们自己肯不肯照着‘看不见的字’去做。”
窗外风止,万籁俱寂,仿佛连夜虫都不敢惊扰这份暗流涌动的谋略。
与此同时,苏晚晴站在南楼最高处的幡旗之下,手中攥着一封黄绢诏令。
“暂停今年贡品评定”——八个字,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如铁锁横江。
太常寺每年一度的“百味甄选”,是民间技艺通往朝廷认可的唯一通道。
去年她的陈酿豆豉位列优等,今年却被一句“恐误军需”轻轻抹去资格。
她冷笑出声。
“怕我进京?”她将诏令缓缓撕成两半,任其随风飘落,“那我就偏要走一趟——不求封赏,不拜权贵,只问一句:谁定真味?是舌尖说了算,还是朱笔说了算?”
她转身下令,声音清越如钟:“备车马,修礼单。我要以草民身份,亲赴京师太常寺献技!带十坛陈年老豉,五筐改良麦种,还有那幅顾大家亲题的《百缸图说》——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地气入瓮,人功调息’!”
命令传下,南楼上下震动。
红姑连夜组织人手封装特产,沈二爷调拨护镖队伍,村中妇人自发缝制行装。
整个杏花村仿佛被点燃了一簇火苗,明明前路凶险未卜,却无人退缩。
出发前夜,祠堂内灯火未熄。
谢云书悄然走近苏晚晴身边,将一封信塞入她贴身的布囊。
“不必打开。”他低语,嗓音微哑,“到了京郊三十里外再看。里面有三条路、七个接头暗号、八处可藏身的驿站——还有,我的真名。”
她心头一震,抬眼望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唯有眼角那一抹极淡的疲惫泄露了彻夜未眠的痕迹。
“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他们第一道封锁令下来时,就准备好了。”他望着她,目光深邃,“他们想锁住光,我们就让光长出脚,自己跑出去。”
风穿窗而入,吹动案上尚未收起的图纸一角——那是改良曲房的设计图,标注着“北地适用”。
远处村口,已有孩童在偷偷演练《酱娘歌》,歌声稚嫩却响亮,像春雷滚过冻土。
而此刻,阿牛嫂捧来一双千层底布鞋,鞋底厚实,针脚密实如织网;小春子姐默默将一包种子塞进她的包袱,低声道:“这是新试出来的耐旱麦种,北地沙土也能活……”